張幼儀——禦姐啟示錄
在梁鳳儀的小說中,有一類故事,可名之曰:《前妻翻身記》。賢良而又沒有存在感的妻子,過著溫吞而無聊的生活。忽有一日就被夫家休棄了,原因不外沒有個性、見識、魅力,等等。妻子下堂之後,痛定思痛,經過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的蠶蛹期,開始小宇宙爆發了,她不但變身事業女性,而且因為自信散發更迷人的氣質,裙下之臣紛至遝來。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前夫驚呆了,想再吃回頭草,草牛逼地揮揮手:“後邊排隊去。”總之,故事都很勵誌很魔幻。
畢竟是小說。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私奔界先驅卓文君,麵對司馬相如的變心,既沒有變成逢人訴苦抱怨哭哭啼啼的怨婦,也沒有像個潑婦一樣跑到司馬相如單位裏大吵大鬧,更沒有變成李莫愁,寫了首詞就走了。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結果司馬相如生出悔意,放棄了納新的念頭。
畢竟是傳說。
徐誌摩的前妻張幼儀,被離婚的原配,曾經因為婚變而抑鬱,動了自殺的念頭,然而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她也並沒有像朱安那樣,把自己比作蝸牛,沿著冰冷絕望的牆一步步慢慢地向上爬,而是輾轉德國,邊工作邊學習,學得一口流利的德語。她嚴肅的人生理念契合德國這個國家的嚴謹,她找到了自信,找到了人生支撐點。歸國後,張幼儀先是在東吳大學教德語,後來在兄長張嘉的支持下出任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副總裁,她的弟弟張禹九在靜安寺路開了一家雲裳服裝公司,張幼儀又出任該公司的總經理。
變身後的張幼儀,比以前更時尚,比以前更能幹,她的女強人氣質,讓徐誌摩刮目相看,但徐誌摩還是隻當她是朋友,當她是自動取款機。張幼儀仍舊拘束、硬感,身上沒有徐誌摩喜歡的特質,變身後還是不愛,逆襲不存在,這比較像普通人生。
即便沒有林徽因和陸小曼,徐誌摩也不能再接受張幼儀。按照盛佩玉的描述,“跟小曼嬌小玲瓏相反,張幼儀體質粗壯,大頭大腦,像是一個很能幹的人”。徐誌摩的侄子徐炎說張幼儀“很有主見,也很有主張,且相當主動,既不會哭,也不會笑,是一個三主俱全的女強人”。這是什麼形象,這是香港商戰中穿梭的女強人,這是《大宅門》中斯琴高娃演的白二奶奶,無論如何,不能想象她會是詩人眼中的一片雲。
張幼儀是個直接的人。她做什麼都一板一眼,認認真真,認真到無趣的地步。
張幼儀和徐誌摩去看電影,本來是去看福爾摩斯,結果影院因故沒有上映,而是換了個影片,張幼儀就嘟囔表示不滿,而隨性的徐誌摩倒是無所謂。
《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的煙鸝和振保,即使結婚後,也很難從兩個人之間讀出愛情,但是煙鸝還是認為自己愛他,“她愛他,不為別的,就因為在許多人之中指定了這一個男人是她的”。
離婚前的張幼儀看到徐誌摩交了新的女朋友,雖然難過,但是覺得自己替他生了兒子,又服侍過他父母,那麼永遠都是原配夫人,不至於被休,就是因為嫁給了徐誌摩,張幼儀覺得自己應該是愛他的,是不會變的。至於徐誌摩因為不愛她而離婚,這個理由,對張幼儀來說,一時難以理解和接受。她總覺得,自己隻要不斷學習,是可以跟得上丈夫的步伐的。
張幼儀的思維,絕不曲徑通幽、婉轉低回,而是直接看穿,吐槽一擊。
徐誌摩曾經因為要離婚,要孕中的張幼儀直接打掉孩子,張幼儀沒有照辦,生下了小彼得。但是後來小彼得夭折了。徐誌摩為這個沒見過幾麵的兒子寫下了《我的彼得》,文章洋溢著花蜜一樣的父愛和對兒子逝去的悲傷。對此,晚年的張幼儀說:“他寫這篇文章的口氣,倒像是個非常關心家庭又有責任感的人。可是啊,從他的行為來判斷,我不覺得他擔心我們的錢夠不夠花,還是我們要怎麼過活這些事情,你曉得,文人就是這德行。”這個吐槽隔了時空,徐誌摩沒有聽到。如果是當麵交鋒,詩人不知道怎麼想,你說他剛遇到這麼個抒情的機會,洋洋灑灑一番,卻被這X光一樣的眼睛一射,詩興還不立即消失了。
當今的人對徐誌摩評價似乎不好,一提起他來,就是花心冷酷,不負責任的詩人。但是徐誌摩有很多朋友,而且他的朋友都熱愛他。徐誌摩有缺點,他的女性朋友也都知道,但就是沒有一個女人恨他。那麼是不是現在的人比他身邊的人更聰明看得更清楚呢?倒也不像。那些在朋友圈子裏成為中心人物的人,必定都有一種迷人的特質,使得他的朋友完全可以因為他最好的一麵而包容他壞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