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蔭榆與許廣平——早歲哪知世如此
北師大風潮的起因很簡單,1924年秋季開學之際,部分學生由於受江浙戰爭的影響未能按時返校。這件事情是不可抗力的,從情理上原是可以通融的。不過楊蔭榆本著從嚴治校的風格,把幾名學生開除出校,引起廣大師生的公憤,學生於是“嘯聚學校”,運動搞起來。從1924年秋季到1925年夏,北師大一些學生天天不上課,專搞運動,矛頭直指校長和教育部。
對於這個事件,當事人和旁觀者分別寫下了不同的觀感。魯迅的《女校長男女的夢》一文中,有一句這樣寫道:“楊蔭榆對付反抗她的女子師範大學的學生們,聽說是以率警毆打,斷絕飲食……”
許廣平在《女師大風潮與“三·一八”慘案》說:“楊蔭榆不學無術,到美國‘鍍金’回來,拉攏了一些臭味相投的人,活動了幾個擁護女人長校不問賢愚的狹隘的唯女權論者;再投靠了當時的權貴段、章,利用歪曲事實、無恥造謠的陳西瀅,就以為炙手可熱,人莫敢違了。於是與教師、學生、群眾為敵。”
李四光卻在《北京女師大劇院的經驗》中說:“那時楊先生仿佛拿出全副的精神,一麵吩咐巡警,無論如何不準動手,一麵硬跑出門外,前後左右用巡警包圍,向西院走去。一時洶湧唾罵的音樂大作。”
5月7日國恥演講會,楊蔭榆召集專職教員於西安飯店,吃飯兼開會。陳西瀅說這是“校長不能在校開會,不得不借鄰近飯店招集教員會議的奇聞”,並沒有列席的魯迅卻寫道:“看見教育家在杯酒間謀害學生。”
有的人說,魯迅因為許廣平的關係,誇大了這次風潮中校方的行為,而且將一些沒有親見的事實當作真事。李四光怕是看到的是真相。
但是通過更多人的回憶錄,可以看出,暴力事件是確實存在的,這一點楊蔭榆怕是賴不掉的。李四光隻是經曆風潮的一個片段而已。
北師大風潮中,有數位女學生被打倒在地,成了血人一般。不過北師大風潮鬧了一年,這次高潮事件持續了幾天,一直保持亢奮是不可能的,怎麼也得有個中場休息。李四光寫道:“隻看見那些‘保護’的巡警站在門前,你一聲,我一聲,在那兒張開大口換班打嗬欠。看守巡警的女學生,三五成群,你一句,我一句,唱出許多不甚雅聽的口號。這樣一點鍾、兩點鍾、三點鍾過去了。”
筆者政治不正確,不知道為什麼讀出了學校開運動會到最後一天的感覺。真的怕這群學生喊出“再不殺人,就開學了”來。 她們很急,也不急。沒到高潮的時候,她們零零散散的行為,連巡警也覺得疲乏了。
研究群眾運動的行家埃裏克·霍弗在《狂熱分子》中說:“‘榮耀’基本上是一個舞台觀念。如果不是清清楚楚曉得有觀眾在看,演員就不會賣力追求榮耀。我們願意拋頭顱、灑熱血,是因為知道我們的英烈事跡會為同時代人和後來世代所記取。”“隻有當我們自視為舞台上的演員,死亡才會失去其恐怖性和終極性,而成為一種模擬行為和戲劇姿態。”
許廣平說:“公舉你出來做事時,個個都說做後盾,個個都在你麵前塞火藥,等你灌足了,火線點起了!他們就遠遠地趕快逃跑,結果你不過做一個炸彈殼,五花粉碎。”
這一段,多麼像王佳芝的表白。王佳芝看清革命的荒謬、革命戰友的無情之後,轉而尋求瞬間的溫暖,哪怕是個鴿子蛋。可革命青年許廣平畢竟不是王佳芝,她繼續尋找她的同類。錢稻孫回憶說:“魯迅身體並不很健康,常生病,瘦瘦的,我看他頂起勁是在女師大風潮中。當時他精神很興奮。我吃一驚,覺得他精神上有些異常。”魯迅先生high起來了。在這次風潮中,魯迅和許廣平接上了頭,兩個人由開始的激動和憤慨,漸漸地發生了變調。許廣平對學生風潮的崇高性產生了疑惑,魯迅一貫並不支持學生做無謂的犧牲,經曆了幾次學生運動後,他以慣有的悲觀主義論調,看到這次風暴同樣不能劃破夜空,撕裂黑夜。
魯迅在多篇文章裏對楊蔭榆進行嘲諷挖苦:“在女子,是從有了丈夫,有了情人,有了兒女,而後真的愛情才覺醒的;否則,便潛藏著,或者竟會萎落,甚且至於變態。”“所以在寡婦或擬寡婦所辦的學校裏,正當的青年是不能生活的。青年應當天真爛漫,非如她們的陰沉,她們卻以為中邪了;青年應當有朝氣,敢作為,非如她們的萎縮,她們卻以為不守本分了,都有罪。”“至於因為不得已而過著獨身生活者,則無論男女,精神上常不免發生變化,有著執拗猜疑陰險的性質者居多。歐洲中世的教士,日本維新前的禦殿女中(女內侍),中國曆代的宦官,那冷酷險狠,都超出常人許多倍。別的獨身者也一樣,生活既不合自然,心狀也就大變,覺得世事都無味,人物都可憎,看見有些天真歡樂的人,便生恨惡。尤其是因為壓抑性欲之故,所以於別人的性底事件就敏感,多疑、欣羨,因而妒忌。其實這也是勢所必至的事:為社會所逼迫,表麵上固不能不裝作純潔,但內心卻終於逃不掉本能之力的牽掣,不自主地蠢動著缺憾之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