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蔭榆難道生來就是那種滅絕師太的形象嗎?她的一生是個悲劇,可是不為人知曉。楊蔭榆人生的標簽上,有女師大風潮、魯迅、楊絳,人們對她的事跡缺乏興趣。
楊蔭榆的婚姻很不幸,她是逃婚出來的。她先前奉父母之命,嫁的老公是弱智,楊蔭榆的侄女楊絳說“那位少爺老嘻著嘴,露出一顆顆紫紅的牙肉。嘴角流著哈喇子”,讓人想起《金鎖記》裏,曹七巧那得了軟骨症的丈夫,“那邊暗昏昏的紫楠大床上,寂寂吊著珠羅紗帳子……她嫂子道:‘整天躺著,有時候也坐起來一會兒嗎?’七巧哧哧地笑了起來道:‘坐起來,脊梁骨直溜下去,看上去還沒有我那三歲的孩子高哪!’”
對於曹七巧來說,她隻能在這個牢籠裏待著,死死抓住倆錢,苟延殘喘度餘生。楊蔭榆是什麼人?她後來獲得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碩士,卻仍然為自己沒有獲得博士學位而遺憾,對於這類學霸型人物來說,怎麼能忍受這種婚姻呢?新婚第二天,她就逃回了家,然後終身獨身未嫁。
魯迅這點很不厚道,他不是就事論事,而是對楊蔭榆的婚戀狀態進行攻擊,話說他自己也是禁欲多年的。也許格外地了解,也就格外地恨。
離開北師大之後,楊蔭榆去了蘇州任教。在兄長、楊絳之父楊蔭杭家裏住過一段時間,然而她與別人相處總是生些嫌隙,於是便在蘇州買了大花園裏的兩座房屋,再次開始了獨居生活。
楊絳在《回憶我的姑母》裏,把楊蔭榆寫成了一個性格乖張刻薄、吹毛求疵的多年單身的女性形象。楊絳不喜歡她的這位三姑母,傾向性也是可能有的。她說去姑母的房子的時候,“三姑母愛惜新房子和新漆的地板,叫我的弟弟妹妹脫了鞋進屋,她自己是‘解放腳’,脫了鞋不好走路,況且她的鞋是幹淨的”,除了楊絳的大姐,幾個孩子似乎並不喜歡楊蔭榆。
這個房子也比較偏遠,楊蔭榆把房間和後花園打理得很精致,但是卻掩飾不了荒涼。她的住處很少有人上門,隻是獨自一人,暮鼓晨鍾。
1938年,為了保護幾個婦女,去和日本軍官據理力爭,引起日本兵記恨,楊蔭榆被槍殺並拋到蘇州的一條河裏。
再來看許廣平,北師大風潮後的續集,是個反轉劇。
1926年8月,在北京女師風潮中鍛煉起來的進步女青年許廣平,離開北京,來到廣州,任廣東女子師範學校訓育主任。這一下,她處在了和楊蔭榆同樣的位置上。
她在《兩地書》中對魯迅說:“我到此校兩個月就把反動生開除兩個,給她們反革命的學生一個打擊,在我未來以前呢?她們猖獗到目無師長,口口聲聲打倒校長,實行反革命而沒奈何。”於是曆史重演,這次是她被學生抗議、驅逐,不過同樣的事情,她的立場完全兩樣,“被革除的反動派,心中不服,日前恐嚇無效,現時極力醞釀罷課,今日要求開全體大會,我以校長不在校沒法批準來推辭她們,但一旦大會開起來,壓製起來,群眾盲從,恐怕就又鬧起來了。”
楊蔭榆剛入北師大的時候,受到學生的熱烈歡迎,私下裏和一些學生感情不錯。哪裏想到在這次風潮中,雙方的對峙愈演愈烈,中間夾雜著多方的利益衝突和矛盾,就這麼被學生轟下了台。後來到蘇州執教的時候,一個教師因為沒有盡到救護學生的義務,還遭到楊蔭榆的強烈譴責。她是愛學生的,卻是舊式家長和老師似的愛法,她料不到,事情總是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
早歲哪知世如此。那年的崇禎帝,立誌雄起,力挽明末江山狂瀾,哪想到自己有一天吊死在煤山上。那年的汪精衛,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哪想到有一天自己青史留罵名。北師大風潮中許廣平的戰友也想不到,一年後的許廣平,成了另一個楊蔭榆。
1927年,許廣平和楊蔭榆一樣,被迫辭去了學校的職務。曆史的輪回,婆婆與小媳婦,就是如此。她結束了在廣州的教育生涯,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車,已是深秋時分,她也許摸了摸胳膊,有點兒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