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一陣陣吹過,眾人都覺得臉上刀割似的難受。那鄉民渾身抖得像在打擺子,身子蜷成一團,傴僂著幹著活。

“可憐見的,真是作……”山羊胡子歎著氣,話說了一半又不敢言聲了。周圍人也竊竊私語,歎著氣卻不敢再說話。

那胖子卻仍然不滿意,指點著:“用點兒勁,你也算是幹苦力的,怎麼不會使勁了?”

“衣服已經髒了,怎麼能擦幹淨呢?弄髒人家的門麵讓人家怎麼做生意呢?再把褲子剝了,要擦得幹幹淨淨才行啊。掌櫃的,你看怎樣?”一個一直站在後麵看熱鬧的人沉沉地說道。

胖子一聽樂了,扭頭看那說話人,見他五十歲上下年紀,中等個子,麵白須黑,長相清瘦爽潔,一雙細長眼又黑又亮,穿著一身灰不溜秋掛了繭緞麵兒的棉袍,裏邊露出套扣藏青色背心,腳下一雙木底黑呢千層底鞋,戴一頂瓜皮小帽。光看衣服,瞧不出是什麼來頭。胖子點點頭道:“這個老頭子倒是個講道理的人,就依老頭的話了,你把自己的褲子也剝了去吧。”

兩邊的夥計嗬斥一聲,那鄉農隻好又哆哆嗦嗦地站起脫了棉褲。

李大哥實在忍不住了,指著胖子道:“那人不過是個農夫,又沒什麼大錯,何必淩辱至此?你看他已經夠可憐的了。”

那人微微一笑:“此言差矣,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汙人門階,自當擦幹淨,這有錯嗎?你看這家掌櫃的已經氣得要命,這個農夫不這樣做,怎能讓他消氣?”

胖子聽得眉開眼笑,點點頭。

再看那鄉民渾身凍得發白,雪落雙肩,都快僵成一塊大冰坨了。剛才那說話之人又道:“掌櫃的,這天可冷啊。”

胖子不知是什麼意思,隨口答應一聲。

那人又說:“你看這農夫已經凍得不成樣子了,恐怕回不到家就會凍斃於道。就算你不憐惜此人,難道你不怕吃人命官司嗎?”

胖子冷笑:“在武邑縣還沒有我劉二爺怕的事。”他想想又問道,“依你要怎麼辦?”

“這裏既然有現成的衣店。”那人指指鄉民,“你進去取兩件衣服穿上。”

“你敢?”胖子氣得倒樂了,“哪裏蹦出來的妖精?你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瞧瞧這店名,打聽打聽這店是誰家開的!”

話聲未落,不知從哪裏躥出五個大漢來,架著那鄉人進了屋。其中一人道:“我們老爺叫你挑,你就挑。還怕我們賠不起嗎?”

胖子聽這話似乎老頭子要買衣送那鄉下人。想是那人要做好人行善,既是來了生意,倒不去阻攔。

周圍人聽得也像這個意思,倒覺得有些錯怪這人了。再仔細看這人帶著的五個家仆,個個五大三粗,衣著也光鮮,都道他是有錢的買賣人。

鄉民猶猶豫豫地挑了一件灰布單衫,那人道:“單衫非應季之衣,換一件厚的。”

鄉民誠惶誠恐,麵露感激之色地取了一件絮襖、一件夾褲,正準備穿在身上。那人又不高興道:“此時天寒地凍,這樣的衣服豈能禦寒。我看那邊有一身裘皮衣服,不如換了那衣服才暖和。”

圍觀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啊呀呀”地叫起來。那一身裘皮衣服,價值不菲,沒有七八兩銀子買不下來,是普通人家三四個月的收入。眾人一聽生意人要贈鄉下人這麼貴重的衣服,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若說是可憐這鄉下人,略盡人情,但也用不著送這麼貴重的衣服,而且白白便宜這胖子做成一樁好生意。

生意人讓鄉下人穿了衣服挑著擔子先走。鄉下人趴在地上砰砰磕了兩個頭顫聲道:“全托善翁施恩,我這賤命才能留下來,您可要留個名字,讓我全家都記在心頭。”

生意人哈哈大笑道:“你快快走吧,此衣本當你得,我亦非施恩。日後,也不要從這裏過了,當心這裏有惡狗傷人啊。”

鄉下人千恩萬謝地挑了糞桶走了。待那鄉下人漸漸看不到了,生意人道:“我們也走吧。”說罷向不遠處一輛馬車走去。胖子一把將他抱住,大聲叫道:“別跑,掏了銀子再走。看你就不是好東西,想在這裏耍老千啊?”

旁邊上來一個高個兒漢子出手一掰將胖子拉開,訓道:“好大的膽子!”

“你才好大的膽子,關公麵前耍大刀,黃鼠狼洞前放屁,你自找麻煩?不給你們點顏色瞧瞧,你不知道馬王爺長著幾隻眼!楊二、苟大—”

胖子叫了兩聲沒人應,回頭看兩人早就沒影了。高個兒漢子腳下一絆,胖子摔了個大屁股蹲兒。“哎哎呀呀”地剛叫了一聲,隻見十幾個店夥計從成衣店裏衝了出來,手上拿著頂門杠、燒火棍。那苟大衝在前頭口裏大叫著:“反了你們。反了,反了!”

生意人指著苟大道:“怎麼,皇皇天日,太平盛世,你一個小小的衣鋪子就敢反了大清江山不成?”

苟大知道自己喊錯了,嚇得住了口。但手腳沒停,大棍一甩,衝了過去。看熱鬧的紛紛躲避,一瞬間跑了個精光。有些膽大的遠遠站在茶館門口,幹喊著勸架。

這生意人帶的五個人可都是練家子。他們甩開膀子,連衝帶打,沒幾個回合就把十幾個人都放倒了。胖子跌坐在地上連哭帶鬧:“遭劫了,給我喊人去,給我叫兵去!”

可巧,正喊著遭劫呢,路東走過來一隊綠營兵,約莫二三十號人,排著隊,為首的騎一匹大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