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福崧聽了劉錄勳等三人的對話,雖然生了一肚子氣,但也對京中形勢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一住進驛館,就派吳盛帶了幾個人分頭去京裏的幾個朋友那裏打探情況。吳盛等人才出去不久,福崧剛泡的茶還燙嘴呢,就不斷有人來驛館拜訪。福崧叫吳全一律打發了。吳全走到門前道:“我家老爺剛剛跋涉千裏來到京城,十分勞乏,不能見客。況此次來京城尚未拜見聖上,先會私客,恐有不妥。各位請回,過三日我家老爺自會派小的上府相請。”
吳全話雖說得周到,但沒幾個人聽他的。門前的人開始是三三兩兩,漸漸地越聚越多,有些是仗著同年、門生的麵子來巴結的,有的是有親戚朋友連著甘肅的案子前來求情的,有的是探聽風聲想了解時局的,還有一些人是為甘肅的案子鳴不平來找福崧理論鬧事的,甚至還有一些事不關己,成心前來生事看熱鬧的。這些人進不得門,又舍不得走,集聚門前,有人說好話,有人罵大街,有人見了熟人互相打招呼,甚至在門前聊了起來,亂哄哄的一片。
福崧聽著外麵吵吵嚷嚷的聲音越來越大,料到門外必定是車馬喧囂,不知已經亂成什麼樣子了。剛入京城就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恐怕不是什麼好事。雖然他福崧自己沒什麼錯處,但話傳出去,難保不被傳得不像樣子。這麼一想便有些坐不住了,叫人拿了朝服換上,向門外走去。剛走到院中,隻見院門口閃進一人。那人三十五六年紀,素金頂子後插藍翎,五蟒四爪袍服,外套圓領對襟平袖紫鴛鴦補服,急匆匆向他這邊走來。福崧一看就知是一個七品小官,皺著眉頭問旁邊的戈什哈:“怎麼放人進來了?叫你們看好門就這麼看嗎?若是還在甘肅,非打三十軍棍不可。把這個人請出去,再查查是誰放進來的?”
那人哈哈笑道:“老藩司不認得我了嗎?怎麼要把我趕出門去?”
福崧站定,仔細打量來人一番,突然急步過去拉住那人的手道:“原來是盛住先生。怎麼做了官了?”
原來這盛住原是福崧在四川川北道做道台時所聘的幕僚,因其精明幹練,心思縝密,所出之謀劃往往要比其他人高明,幫了福崧不少忙,所以深得福崧賞識。福崧升任甘肅按察使的時候就隻帶了他一人跟著去。後來盛住因父丁憂辭了福崧回到老家,福崧雖惜才難舍,也沒辦法。臨別時他贈了盛住三百兩銀子,之後兩人再沒見過。沒想到四年後又在這裏相遇。
盛住笑道:“下官現在是福建周寧府經曆司經曆,原是八品小官。因今年恰遇到外官三年一次的大計(地方官員每三年要進行一次固定的考察,叫作大計),我被拔為卓異官(就是獲得優秀稱號的官員),特來進京麵見聖上,被加官一級成了從七品,正準備明天回去,可巧就遇到了大人。我就住在這驛館的東房跨院內,本打算明日您見了聖上後再前來拜見,但門外找您的人久聚不散,恐怕會給您帶來麻煩,所以趕過來送您一句話。”
“噢?什麼話?請講!”
“我猜大人肯定要去安撫外麵的眾位官員,對吧?”
“不錯。”
“大人難道沒有看出來這些人已經成了滾燙的熱油,您一出去就是將一勺清水澆進油鍋裏,不僅不能揚湯止沸,反而會油星四濺,傷著自己呀。”
“此話怎講?”
“門外那些人大多數是尋事來的。甘肅一案涉案者眾多,京中早已鬧得沸沸揚揚,您來的第一天,這些人就聞風而動,能有什麼好事嗎?而且,他們既然敢來,來得又這麼快,必是有備而來。其中一些人不乏連著枝枝蔓蔓的關係。這些人若見不著您,最多不過在門外發發牢騷罷了。您倘若將大門一開,就是給大堤掘了個口子,後果無法收拾。況且未見皇上,先大張旗鼓地會見這麼多客人,等您見了皇上,怎麼去解釋呢?恐怕您這著棋一步走錯,就失了先機啦。”
“盛住。”福崧低聲道,“依你如何?”
“事情其實很容易,小雀們一見了鷹就散了,大人隻要找一隻鷹就可。”
“誰?”
“阿桂大人。”
福崧恍然大悟。阿桂是太子太保、一等誠謀英勇公、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軍機處領班大臣,位高權重,雖然不如和珅得寵,但就地位而言已經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而論起資曆、威信,更是朝中第一。阿桂其人,平時不苟言笑,百官都有一點怕他。他先拿下原甘陝總督勒爾謹,接著將王亶望送到刑部,再將王廷讚、秦雄飛、福寧等二十一名參與此案的曆任道府官員革職審辦。阿桂將整個案子脈絡理清後,才全權交給李侍堯,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河南青龍岡,會同河道總督李奉翰治理黃河。
福崧與阿桂共同鞍前馬後,出生入死,共嚐勞辛之苦。接著在查處冒賑案時,深得阿桂的賞識,被委以重任。兩人雖是上下級關係,但已經結下了很深厚的友誼,再加上阿桂非常器重福崧,福崧應該算是阿桂的死黨了。這一回,福崧請他幫忙,自然有十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