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先生(盛住雖是滿人,但也有漢姓,姓仝),這趟差事就有勞你了。”
盛住微微一笑道:“下官也正要請纓呢。不過,我現在已非大人的師爺,不敢當‘先生’二字了。”
福崧這才意識到自己叫慣口了,點點頭道:“雖四年未見,難改以前稱呼了。”
盛住走了大約一刻鍾,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了。戶部主事薩彬圖的確是遞上了參福崧的聯名折,他敢公開串聯上折,明擺著是有戶部尚書和珅給他撐腰。其他五部,還有三司九卿、都察院、大理寺都有聯名折子。另有一些來自甘陝的風傳竟也被一些人寫進折子。此外,皇上肯定還會從大臣進言、民間傳讖等其他的渠道得到些別的消息,整個局勢看起來對福崧十分不利。
福崧隻是咬牙聽著,耳聽得外麵亂得讓人心煩,派出去的人又一個個帶回來壞消息。他心事重重,背著手在屋子裏踱來踱去。每進來一個報消息的人,他踱步的速度就快一些。約過了一個時辰,他已經是在屋中健步如飛了。忽然,他猛地停住腳步,回頭道:“這屋子好熱,把炭火滅了。”
在一旁侍候的吳盛顫聲道:“老爺,火盆子早就熄了。看您走得一頭汗,奴才沒敢添炭。聽說盛住先生回來了,有他在您就甭擔心了,千萬別急壞了身子。”
福崧抬頭看看他,見他凍得直打哆嗦,一直在屋內侍候的兩個戈什哈也是臉色發白,說話都冒著騰騰的白汽,再看自己卻是渾身往外散熱氣。他知道自己失態了,伸手指著吳盛說:“你怎麼穿這麼單薄?還有你們,都去加衣服去。叫門外的人先進來侍候。”
“本來屋子裏熱得很,所以換了薄衣服。您當心著別著涼……”吳盛話還沒說完,隻聽外麵人聲突然大了起來,如一個浪頭打在礁石上,“嘩”的一聲,接著便悄無聲息了,再接著是一連聲的鳴鑼聲。
福崧猜到是阿桂來了,一步躥到院內,說道:“快開中門,迎客。”
福崧迎到門口,見門前的人早就跑光了,還有幾個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地張望。
阿桂從中門邁著方步走進來,福崧道:“大人,您老可真沉得住氣啊。我在這裏都快急死了。”
阿桂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走到福崧的院子裏,進了廳堂,吩咐人把門關好,才道:“這裏是驛館,我不便多說話。但我可以給你先交個底,此事絕無大的幹係。聖上是很支持你的,軍機處的所有人也都上了本保你。”
此話一出,福崧首先聯想到和珅,他不是鬧得最歡實嗎?十個參他福崧的有六個人的後台就是和珅!為何一下子改了性子了?這人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其實,福崧還是沒有參透和珅這個人。和珅是最善於見風使舵之人,皇上既然決意要承認阿桂、李侍堯、福崧在甘肅搞的這個案子是對的,和珅多次旁敲側擊都沒有效果,無功而返,他又豈能直接和皇上對著幹?但和珅並沒有善罷甘休,他一邊上折子保福崧,另一邊則組織一批人去倒福崧,並且派出精明強幹的手下去查福崧的底子,看他有沒有不幹淨的地方。一旦準備好了反擊的彈藥,他還是要毫不留情地向福崧開火。陽奉陰違、笑裏藏刀才是他和珅的本性。不過,另外三位軍機大臣,福隆安、梁國治、董誥倒都是和阿桂一條心,保定了福崧。福崧了解到最上層領導站在他這邊,便氣也勻了腳步也慢了,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許多。
福崧深深地歎口氣道:“甘肅一案我是為了自己嗎?還不是為了大清的江山?這些人為何苦苦相逼?”福崧連著問出這三句話來,鼻子竟一酸,忍住了,又道,“我福崧為官清絕,刻苦如寒士。自問上無愧於天,無愧於聖上,下無愧於百姓,無愧於朝廷的俸祿,此心可鑒。而甘肅之案,乃是一省官員上下相蒙、聯合欺君、貪汙國庫、敗壞國紀。且一省之中枉法成風,腐弊叢生,已成大清一塊必除之癰。剜之雖痛,但留之遺害啊。我在下麵辛辛苦苦地做事情,回到京中卻遭群起而攻之,我心難平!”
阿桂靜靜地聽完,道:“福崧,你是明白人。官場中的是是非非、枝枝蔓蔓豈是能說得清、辯得明的?別看都一樣穿著蟒袍補服,剝了這張皮裏麵的瓤子各式各樣,每人做官的目的都不相同,什麼樣的人都有,你的所作所為肯定會觸犯一些人的利益,自然要有反應。這些事應當放在心上,但不能放得太重。今後,還要做官,還要做事,沒有一點心胸怎麼能在官場裏待得下去?話點到為止,我在這裏也不能待得太長了。你想想明日早朝如何應對。”阿桂起身,福崧緊緊跟在後頭相送,又道:“大人,我在邸報上看到,您又上了治河的奏本。要去黃河清淤疏河,築堤建壩,您可要當心身體啊!”
阿桂道:“黃河的情勢,我已經治得差不多了,隻剩下遊這一段了,必須加緊工期,才能保證不前功盡棄。不然黃河下遊北岸的千裏沃土難保,萬戶黎民難活,我怎能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