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阿桂,門前果然清靜了許多。到了掌燈時分,福崧正準備吃飯時,門外走進來幾個太監,為首的是個瘦臉大個子,穿一身紅色太監衫,福崧以前見過這人,是養心殿的大太監馬進喜。他急忙起身,還沒迎出去,卻聽馬進喜道:“請福崧大人接旨。”

福崧一愣,這個不當不正的時候,皇上傳旨是什麼意思?

福崧快步迎出來,邊走邊對下邊人道:“快快,擺香案,開中門。”

“是口諭,免常禮。福崧跪接即可。”馬進喜說著,在院裏麵南背北站定,看著福崧跪好了,朗聲宣讀聖旨:“著福建布政使福崧,即刻到養心殿見駕。”

福崧沒敢多問,坐了轎子隨著馬進喜從西華門進紫禁城,入隆宗門,先到了軍機處外的台階下聽宣候駕。這時夜色已沉,天空墨藍,軍機處廊前一溜的“氣死風”燈照得大院白煞煞的。院子裏有些冷清,兩個軍機章京匆匆走入軍機房,幾個部司的官員在廊下歇著等回文,沒有人說話,顯得很有些肅穆。初春的風在上麵呼呼地響著,像是在大聲嗚咽,但院子裏卻感受不到有多大的風。

福崧正在想事,忽然聽到有人在笑,多少顯得和這裏的氣氛不太和諧。福崧扭頭看去,見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走在前頭。此人一品朝冠,頂戴上是鏤花金座,中間鑲一顆雞蛋大小的潔白圓潤的上等東珠,銜一個亮紅寶石頂子。補服繡鶴,套在九蟒五爪袍上,胯著鏤金銜玉的朝帶,整個人精幹大方,透著一股子英氣。另一個約四十歲年紀的人跟在後麵,起花珊瑚頂子,九蟒五爪袍套錦雞補服,一臉的訕笑。福崧認得這兩個人。前麵的就是正誌得意滿,一路扶搖直上的和珅,眼下是軍機大臣、內務府總管大臣、國史館副總裁、總管內務院三旗官兵事務兼步軍統領、崇文門稅務監督、戶部尚書、議政大臣、禦前大臣、鑲藍旗滿洲都統、領侍衛內大臣、充《四庫全書》館總裁、兼理藩院尚書、太子太保、充經筵講官,這一溜的頭銜,沒有個好記性還真記不住;後麵那個是和珅的親信,戶部侍郎吳省欽。

兩人邊走邊說話,那吳省欽咧著嘴笑道:“聽說那福崧的手從來都是紅通通的,難道老天都暗示這手是沾了血的……”話說了一半,見福崧正站在院子裏,竟硬生生地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福崧知道吳省欽要說什麼,跨上一步道:“吳侍郎啊,你說我福崧雙手沾著血,殺人太多是嗎?”

和珅未發跡時曾在鹹安宮學習,吳省欽的弟弟吳省蘭曾是和珅的授業老師,吳省欽當時也是鹹安宮的老師,隻不過不像他的弟弟那樣親自教過和珅罷了,不過和珅論理也應當叫他老師。但吳家兄弟為了攀附和珅,竟想辦法反投在和珅門下做了學生。當兄弟倆雙雙登門拜見和珅,見麵就雙膝跪倒,稱和珅為先生自稱弟子時,連和珅都大為驚訝,連稱不敢當。但這種不要顏麵的無恥行徑最終還是被和珅接受了,這事雖然被朝廷內外長時間地傳為笑談,卻絲毫不影響兄弟二人成為和珅的心腹,並不斷地升官發財。福崧對此人很是看不起,再加上他火暴的脾氣,所以雖然和珅就在麵前,吳省欽官階也比他高半品,他仍然敢指著吳省欽的鼻子質問。

吳省欽被福崧問得一愣,畢竟是做賊心虛,竟一下子找不到話來搪塞,訕笑還掛在臉上,隻是僵住了,弄得臉色很不自然。但和珅卻毫不在意,哈哈笑道:“福崧藩司是哪裏話,我們是在談你的手,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說罷,捉住福崧的手好好審視一番道,“好手,果然是名門世家貴人的手。”

福崧把手抽回冷笑道:“這雙手也不過是世家手罷了,既然不會摟錢,又算得什麼好手?”

和珅臉上的肌肉稍稍抖動一下,但笑容隻是淡了一淡,隨即又恢複常態,道:“福崧藩司真會說笑。”回頭對吳省欽道,“我昨日在你家看到有把掛扇的金字寫得不錯,是誰寫的?”

吳省欽道:“是竇光鼐的字。”

“寫字善用金者,竇東皋可謂天下第一。趕明兒我給你拿一把白麵掛扇,你替我求幾個字如何?”

“那扇並不是學生所求,乃是富陽董公在市中所購。竇光鼐脾氣古怪倔強,他的字不好求啊。”

兩人撇了福崧邊說邊向軍機處走去。廊下幾個歇著的官員急忙起身行禮。

吳省欽道:“這個不是少司寇秦瀛嗎?秦瀛是竇光鼐的學生,相處甚善。讓他求字,必能成功。何不讓他代勞?秦少司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