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瀛道:“這個不難。隻是竇公現在去浙江的路上,恐需時日。”

和珅道:“不妨,不妨。你要記在心上,不要忘了。”

幾個人正說著話,太監馬進喜走進來對福崧道:“皇上傳福崧見駕。跟我來。”

這邊和珅等人聽了都感意外。原以為福崧是到軍機處來公幹的,沒想到這麼晚了竟是聽宣見駕。這樣的恩寵可是一般人享受不到的。

這邊福崧跟著馬進喜來到養心殿。剛跪在陛階之下,喊一聲“皇上……”隻聽乾隆在裏邊道:“免禮,進暖閣說話。”

福崧起身進來,長跪在隔柵前,一臉惶惑不安,不敢抬頭。

乾隆輕聲笑道:“上次朕見你可不是這個樣子,今兒個是怎麼了?”

福崧道:“臣有罪。聖上給臣的差事沒有辦好。”

乾隆道:“先起來說話,坐到那邊去。”

旁邊小太監搬來椅子。福崧坐定,用眼睛餘光看著乾隆,見乾隆盤膝坐在炕上,穿一件黃色江綢薄棉袍子,神態平和,氣宇軒昂,一點兒也不像是七十多歲的人。

乾隆緩緩道:“福崧,你先不要謝罪,朕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朕這時候叫你過來,不是聽你謝罪的,也不是聽你說差事的。你先往這裏看看。”

福崧這才抬了眼朝乾隆那邊望去,見炕桌之上放了三摞折子,其中一摞子有一尺半高,另兩摞子隻高寸許。乾隆指著折子道:“這裏有三摞折子,都是和你有關的。最厚的一摞折子共有八十三個,全都是參你的。”

乾隆隨便抽出一個翻開道:“這個說的是盛世年代興此大獄,甘肅三品以上官吏為之一空,動搖國基,民心不穩,不是為官的樣子。還有這個說話更狠,福崧好殺,聞者皆心寒,此好殺之人,以百官之血,染頂戴猩紅,斷無好結局。這裏還有不少喊冤的,說你傷天害理,定罪皆在一念之間,而無量刑之尺度。下麵這些奏折,朕就不一一提了。都是些陳詞濫調,雖引經據典,皆無可讀之物。朕知道,你來京前後,對此已有風聞。驛館鬧事,朕也聽說了。所以今夜將你喚來,就是怕你壓力太大,有什麼別的想法。朕今天給你一句話,讓你定定心,那就是:殺得好,殺得對!”

福崧一下子俯伏在地,心裏一陣悲酸,又一陣激動,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一肚子的委屈與憤懣此時皆化得幹幹淨淨。福崧向上叩首道:“臣雖死不能報皇上知遇之恩。如今天下太平,國庫充盈,百姓富足,有些人便起了貪汙的心。先是縣、府豪奪,後為道、省貪賄,從下到上都漸漸學會了橫征暴斂,上欺君父,下逼百姓。且狼狽為奸、上下勾連、互相包庇、官官相護。借國家賦予之權,掏國庫稅賦之錢。如甘肅王亶望的案子,上有軍機大臣於敏中等京中重臣,下有縣府道省百餘名抱成團擰成一股繩的外官,竟欺騙了皇上七年多。僅王亶望家貲就達三百多萬兩。如非聖上英明,燭照洞鑒,發覺甘肅有捏飾情弊,這些貪官現在還逍遙於法外呢。所以這個案子不能不嚴查,不能不重辦。若辦得輕了,就是放縱包庇。”

“大膽!”乾隆喝一聲,眉頭緊皺,右手緊握住胸前如意。一向自負的乾隆,竟被一個王亶望欺騙了七年,心甘情願地每年從國庫往王亶望及其同夥的口袋裏劃拉錢,這是乾隆最不想提的,也是乾隆最恨的。因此,他才堅決頂住一切壓力,力保阿桂、李侍堯、福崧,要求嚴辦此案。雖然這件事已經真相大白,但從一個外臣的口中又重新說出來,仍然觸動了他心中的痛。他緩緩神,看看下麵戰戰兢兢的福崧,又恢複了理智。

乾隆長噓了一口氣道:“甘省上下勾通一氣,竟以朕惠養黎元之政為若輩肥身利己之圖,侵帑殃民,毫無忌憚。天下無不共知,而內外臣工無一人言及,思之實為寒心。你能將此事直言稟朕,朕不該怪你。”

乾隆起身,從炕上下來,來回走了幾步,又道:“還有這幾個本子,雖不是參你的,但也勸朕要少動大獄,說甘肅一案傷了一省之根本。說朕為你撐腰是因為王亶望欺君,傷了朕的麵子,因此發怒,做得過了。你仔細看看這個折子,說的是什麼屁話?說殺一個人,他有爹媽兒女,有親戚朋友左鄰右舍,連帶著一幹人遭罪。若是牽連過多,國家必將多事。但王亶望之流恣情貪酷,任性乖張,上天都難以姑容!範仲淹說得好,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這些貪官汙吏,膽子大得很呢,心腸也毒得很。若不殺他一人,不知他還會虐殺多少百姓,這些百姓也有爹媽兒女呀;再者,他底下的那些官們,見他犯了國法,受不到應有的懲罰,更會變本加厲地搜刮地皮,戕害天下鄉民,受害者又何止千萬。這千萬百姓若是受不了壓迫反了,那就是揭竿而起,一場兵爭,國無寧日,雖百萬黎民也難有安生之人。想想許多朝代都是亡在姑息權臣要吏,而不顧百姓死活,最終天下無處不亂,亡者以百萬計,難道為了一兩個貪官的命,值得以大清江山和普天下的百姓來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