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吳榮烈被客客氣氣地帶到了縣獄之中。在輕輕飄落的雨絲中和冽人的寒風裏,他走進一個陰森森數丈高牆圍著的大院。進了大院後門,是一道又窄又長的甬道。在昏白燈籠照射下,罩著繩網銅鈴的屋簷反射著蒼白的光,將那黑色的天空擠成窄窄的一道。雖然黃梅發話,要好生照顧,但獄中哪有什麼好地方。最好的牢房也不過是三尺半高的門、四五步見方的普通牢房。小土床高過地麵不足一尺,有錢便托了牢頭再在土炕上加塊木板。這樣睡著還舒服些。就是這樣的牢房少則關五六人,多的關二十幾人。多花了錢打點的,住在人少的房子,沒錢的囚犯住人多的牢房,二十多個人席地一坐就把牢房撐滿了,哪裏還能休息。這些囚犯個個困苦不堪,再加上剛受刑的,被冤枉的,甚至隻因別人的官司要傳來問話而抱屈的,到處是呻吟、哀號、埋怨之聲,雖在院內,但聞一陣陣的臭氣傳來。吳榮烈聽得皺眉,聞得難受,伸手掏出一錠銀子遞到李堂手上道:“李堂,這銀子先打發你的兄弟們買些酒,擋擋寒氣。以後少不了你的那份。”
李堂掂一掂銀子,少說也有十五六兩,臉上樂開了花道:“吳爺您放心。縣太爺都發話了,不能委屈了您,要好生侍候著。小的一定照顧好您。”說完,急忙吩咐獄卒趕緊騰出一間牢房來,讓人收拾幹淨。
四個犯人被趕了出來,一個黑瘦的中年人盤腿坐在床上兀自不走,揮著手臂大聲喊著:“老子是掏了錢的,三兩銀子,頂你們半年的飯食。憑什麼趕老子?”
彭牢頭彎腰走進去道:“黑二爺,三兩銀子的牢鋪,留著您以後用。現在來了貴人,是咱們平陽縣鼎鼎有名的吳老爺。您先給讓個位,日後少不了要承吳老爺的恩。”
那黑二爺斜眼看了看吳榮烈道:“吳爺這人是聽說過,夠義氣。今日能同住一牢也算緣分,不知吳爺您願不願和咱這醃臢人同住一牢啊?”
吳榮烈回頭問李堂:“這是什麼人?”
李堂道:“此人是漕運浙幫的老安主,人稱黑二爺。其兄是平陽縣扈元普的倒插門女婿。他兄長因為和扈家侄子爭田產,被打成重傷。前些天黑二爺一個人回來將扈家的侄子全家三十多個男丁打得個個吐血。前個兒剛被收監。”
吳榮烈點點頭道:“倒是條漢子。既是看得起我,咱們同住,互相也有個照應。”
這土床鋪著稻草,獄卒進來又鋪上了一層木板。過去囚犯都是自帶被褥,吳榮烈也不例外,一個家人後麵替他拎著,見收拾好了,進來鋪床疊被。正收拾著,一個獄卒跑過來道:“石先生來了,要見吳老爺。”
說話間,聽得外麵人聲響,石板師爺帶著幾個人已經進來。
一時竟沒有人說話,牢房之內安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石板師爺架著拐杖,仔細看了看吳榮烈,吳榮烈也盯著石板師爺仔仔細細地打量。一個是地方大戶,大族族長,曾經威風八麵,如今落作平陽階下囚;一個是落魄多年,曆盡風霜,目前尊為縣府座上客。但吳榮烈仍舊不失軒昂氣度,而石太生卻更像一條盤起身子隨時準備攻擊對方的響尾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