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少年是吳榮烈的小兒子,名叫吳日成,寇天,不過是取吳字拆開來念的諧音做假名。吳榮烈入獄前有話,莫要輕舉妄動,要待機而行。如今引弓不發,讓黃梅心有所忌才是正途。黃梅當初勒派鄉民,私借銀子的告示,都被吳榮烈派人悄悄地揭下來存著,鬧衙時得到的黃梅親筆告示也被封起放在密處,其他蓋了官印的田單、飛頭、穀領等證據更是搜集得詳細。就是前些天,官差失蹤一事,吳榮烈臨走也讓大兒子細細寫下,以備萬一之用。吳榮烈的大公子吳日功謹遵父命,但小兒子吳日成因為救父心切,且見了這許多的證據,覺得萬無告輸之理,未告兄長便帶了家人劉豐偷偷去省裏告狀。臨走將勒派公文、田單、收帖、借票各拿一張。又拿了長兄寫的官差失蹤狀子和黃梅親筆告示,去杭州尋浙江布政使國棟去了。

年輕人想事往往簡單,去了杭州一打聽才知道,因江蘇鎮江有個蹊蹺的案子,恰與國棟在鎮江知府任上時有關,於是請國棟去協助調查。吳日成來到杭州時,國棟已經走了好多日了。

布政使是從二品的官,上承朝廷旨令,下統帥府、州、縣官。眼下新任巡撫福崧尚未到任,巡撫之位無人,他就是一省的最高長官,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個滋味是從來沒有嚐過的,其中的好處也是不言而喻,所以極不情願去。但閩浙總督陳輝祖卻不知怎的極熱心地催著他去,像吃了什麼藥似的一天三催。(五個月後,陳輝祖被查出侵吞王亶望查抄贓物一案,其中僅黃金就私吞五萬兩。其他字畫古玩、玉器朝珠不計其數。幸虧國棟未曾參與,不然也難逃國法,這是後話。)國棟沒有辦法,便先去了南京接洽,再到鎮江問案。案子很快就問清了。國棟本打算立刻回來,此時杭州的家人報過來,說是吳榮烈的兒子要告平陽知縣黃梅。罪名是貪汙、虧空、勒派、失職。國棟知道平陽縣的事是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案子,況且福崧很快就要上任,未來發展難料。作為一個久混官場的滑吏,他實在不願意惹這個麻煩事,但畢竟與吳家交情不淺,所以隻是修書一封讓黃梅看在他的麵子上,允許吳榮烈取保回家。自己先去金壇打了個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杭州,避開了吳日成。這些事吳日成哪裏知道,還巴巴地在江蘇金壇找國大人呢。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都是些如何對付黃梅的話。劉錄勳聽了個大概,本來還想細聽,卻見二人結賬要走,自己也顧不得隻吃了一半,也結了賬急急地跟在二人後麵。

吳日成和劉豐東拐西轉進了一家客棧。劉錄勳抬眼看店牌子上四個大字:雙龜客棧。雙龜本是吉祥的詞,但卻極少用於客棧名,不知這個客棧為何要取這個名字。

劉錄勳進來要一間客房。店夥計賠笑道:“客官真是不巧,這兩天來茅山賞景的人多,上房都滿了,隻有一間首進東跨院的偏房,就這間也是最後一間了,再晚一步就客滿了。”

“方才那帶著一個老仆的少年住哪一間?”

“也在首進東跨院,是昨日訂的房。”

劉錄勳知道能和吳日成住到一塊兒就放了心。要了房間,洗涮了出來,在院子裏逛了逛,卻見吳日成的屋子裏沒有人。一個店小二路過此處搭訕道:“爺兒是想散散步吧。我們這個客棧與別處不同,北邊有個後花園,園子修得精致,花草長得秀麗。更絕的是養了些奇禽異獸,都是少見的稀罕物兒。所以,許多客人來了金壇都住我們這裏。”

劉錄勳奇道:“怎麼客棧還修個後花園?這倒是奇了!”

小二得意地回道:“爺兒有所不知。幾年前這裏本不是客棧,是前不久犯了事的浙江巡撫王亶望的宅子。原是他自己置了用作夏天避暑遊玩的地方,因此修得十分奢華,並在後花園弄了不少奇禽異獸。八年前王亶望從浙江布政使的任上調做甘肅布政使的時候,將這宅子盤給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本是個生意人,買回來新鮮了一年,覺得這裏是個好地勢,單做了宅子可惜,就改成客棧。隻是後花園並沒有荒廢,總是讓這些生靈有個歸宿。”

劉錄勳聽得興起,按著小二的指引走向後花園。穿過幾道門,隻覺眼前豁然開朗。麵前一池清澈廣闊的潭水,遍植荷花,山島之上林蔭匝地,水岸之中藤蘿紛披,兩山溪穀間架有小橋,山島上各建一亭,山石嶙峋,複廊蜿蜒如帶,果然是個讓人心曠神怡的去處。劉錄勳在園中走了一會兒,隻見幾頭去了角的梅花鹿,幾隻家養的白兔,還有十多隻孔雀和兩隻白鶴,雖都是雅物,但並未見得是如何珍奇。隻笑那店小二說得有些過了。正走著,看見對麵一個體段伶俐的少年蹲在池邊正拿著一條一尺多長的魚逗著池裏的什麼東西。這少年正是吳日成。

待劉錄勳走近了,卻見池邊浮著一隻臉盆大小的雙頭龜。稍帶綠色的龜殼前麵伸出兩條長長的脖子,各頂著一隻圓溜溜的腦袋。因為要爭吃吳日成手中的魚而互相擠推,兩隻龜頭搖來晃去,如雙蛇盤交,十分有趣。劉錄勳心道,單憑這隻雙頭龜,那店小二說的也不算大話。霎時也明白了這雙龜店名的來曆。

吳日成畢竟隻有十六歲,童心未泯,玩得興起,將手中的魚向前一送,看那兩隻龜頭互相爭咬,口中吟道:“雙頭龜出池奪魚。”劉錄勳此時已經走到跟前,接下聯道:“三眼潭映綠含月。”

吳日成回頭見是劉錄勳,行個禮道:“原來是劉大人來了。”

劉錄勳聽他口氣冷淡卻也不介意,將他讓到旁邊亭子裏坐下,說道:“原來你也住在這個客棧裏,真是有緣,還沒有找到朋友?”

吳日成點點頭道:“是的。大概他還需一段日子才能回來。”

“你既然是不辭辛苦千裏探友,怎麼朋友家沒有留住,反而要棲身於客棧之中?我看你臉含抑鬱之氣,必是有事相求於這個朋友,而朋友有些避而不見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