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向來是談秘事的地方,劉錄勳見他布置得周密,生怕走漏了風聲的樣子,卻又說出這不疼不癢的話來探他,心中便有些把持不定,但他向來是沉不住氣的直性子,仍舊說道:“王兄,雙龜客棧寇天的案子,如今怎麼樣了?”

王安瑞不露聲色道:“已經查實了。死者原叫吳日成,因少年不知事,半路上露財,叫賊看到,見財起意,便跟了一路。夜裏尋了機會下手,將主仆二人殺死。二賊又分贓不均,相殘互毆,所以在院中一死一傷。老弟為何如此關心此案呢?”

劉錄勳道:“死者吳日成的那個包裹呢?大人沒有驗看過裏邊的東西麼?”

“已經查驗記錄在案,不過是些玉器和一塊金表一類的物事,還有一些銀票。”

“恐怕不止這些東西吧。”劉錄勳剛說完這話,卻見王安瑞的臉陰晴不定,眼珠子一個勁兒地亂轉,腦中猛然想起昨日上午在九霄萬福宮求出的那個簽來,“於今莫作此當時,守己須防巧用心”。想到此,後邊的話在舌頭上打了幾個轉,卻變成另一句話說出來了:“我記得吳日成和我說過,他還有一本詩集在裏頭的。”

王安瑞聽了這話,便道:“是有這麼一本詩集,難道老弟想要看看?”

“涉案之物,豈是我能輕易借來的。隻是寇天答應要送我的,我想留下來做個紀念也好。不過,這要找到吳家的苦主,將這意思說明,才好拿取。目下,就請老哥代我保管如何?”

“那是自然。”

劉錄勳與王安瑞又攀談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王安瑞這次不再挽留,將劉錄勳送出大門,便直奔西花廳去了。

西花廳內,早有一人等在那裏,見了王安瑞便道:“王大人,方才這人是什麼來路?”

說這話人,穿得邋裏邋遢,麵色蒼白,一雙細眉,小眼如豆,卻又是一張四四方方的大臉,使這個人看起來文弱中帶著幾分豪氣。這個人正是黃梅的心腹師爺—石板師爺。

原來,石板師爺與黃梅打聽到浙江布政使國棟與吳家頗有淵源,恐怕王福去了不好辦事,便親自出馬去了杭州打點。當初石板師爺與黃梅燈下定謀,找了綠林中人一路跟蹤吳日成到了金壇,要釜底抽薪做掉吳日成主仆。哪知前去謀刺的兩個人竟與吳家主仆“同歸於盡”了。金壇縣離杭州大約三百多裏路,黃梅的人信鴿傳書,當日早上的事,石板師爺不到中午就知道了。一聽說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那石板師爺拍著桌子罵道:“真是滑稽,黃梅找的這些人全是飯桶。連一老一少都對付不了,還自誇是什麼武林高手,做事必神不知鬼不覺呢。”

王福道:“石先生,反正吳家人也死了,已經滅口,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呢?”

“那吳日成既是要狀告黃大人,必是帶了證據的。是什麼證據?有多少?所關何事?都要一一查清楚。現在知道底細的人都死了,證據也不知落入何人之手,豈不更危險?”又想想道,“事不宜遲,你和我立刻到臬司李衛源那裏打聽一下金壇縣知縣是何許人也,與什麼人最為交厚。”

這李臬司是黃梅在省裏走動得最熟的門子,抱得最緊的粗腿。二人最是交好不過,石板師爺去了不用繞彎子,直接就問金壇知縣的事,不過還是不敢露出追殺吳日成的事,隻說吳日成手裏有黃梅想要的東西,事關重大,吳日成一死,東西若是流傳出去,對上下都不好,要李衛源想辦法通融一下。

李臬司聽了道:“若是別人我倒不敢打包票,但金壇知縣王安瑞恰好是我的得意門生,當初還是從我手裏放出去的缺。我說一句話,他決計是不敢不遵命的。”當下便寫下一封信,讓石板師爺帶上。

石板師爺求到了信,不敢耽擱一點兒工夫,馬上雇了快車,一路疾行,隻兩天便趕到了金壇。那邊知縣王安瑞已經見到了包袱中黃梅的勒派公文、田單、收帖、借票、官差失蹤狀子等等物事,當時便吃了一驚,暗道:這東西若是交到省裏,別說黃梅要倒,恐怕還要連帶著一批人。聽說這黃梅與我家老師李臬司是極熟的,好得不分彼此。這事應當先知會一聲我老師才好,看他老人家是什麼主意。所以暫不露消息,也不備案,隻和自己的刑名師爺細細琢磨一番,給李臬司寫了信。剛把信發出去,石板師爺就帶著李臬司的親筆書信過來了。一來有老師的吩咐,二來有石板師爺帶過來的兩千兩銀子,再憑著石板師爺三寸不爛之舌,王安瑞自然是十分向著黃梅這邊,對石板師爺的話言聽計從,當時便按著盜案糊塗結案。又將憑證都交給石板師爺。石板師爺見了包袱中的憑證,又驚又喜,這才將一顆心放到肚裏,立即讓人快馬回平陽縣報信。本以為一場風波就此平息,哪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劉錄勳又回來過問此案了。

石板師爺聽王安瑞提到劉錄勳詢問包袱的事,不放心道:“既然那吳日成和劉錄勳處過幾日,難保他不透些口風給這姓劉的,恐怕劉錄勳這次來您府上,所為的不是一本詩集吧。”

王安瑞不在意道:“怕他怎的,先生已經將一切證據拿回,僅憑他紅口白牙就敢告下黃兄不成。再說黃兄樹大根深,他一個剛來的知縣真有膽子為了一個初識幾日的小娃娃,舍身去扳大樹嗎?”

石板師爺站起來,走了兩步道:“萬事小心為妙。咱們並不知道劉錄勳的來曆,誰知道他下一步是進是退?還有包裹裏的東西原來到底有多少?你知道嗎?如果吳日成將其中一部分證據給了劉錄勳豈不是留下了大患?”

王安瑞一聽此話也驚起道:“先生所言極是。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立刻將他追回來,先軟禁起來。事不宜遲,切莫讓他跑了。”

王安瑞再無二話,急忙到堂上將皂隸、馬快、步快、小馬、禁卒、門子、弓兵等人統統派出去,全城搜捕。但哪裏還能找到劉錄勳的影子?王安瑞派人追到城外十裏地也沒有找到他。不過半個時辰,這劉錄勳竟如插翅飛了一般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