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劉錄勳之所以跑得這麼快,並非他已經知道王安瑞會回過味兒來然後派人捉他。

他走出金壇縣衙的時候,剛過正午,劉錄勳向東走了一會兒,尋著一輛馬車,講好了價錢正要上去,冷不丁背後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時,身上的褡褳已經被人取去。一個穿紅衣十五六歲的少年,手裏拿著褡褳跑得飛快。一會兒便跑出半裏多地去,還站在遠處回過頭來看。這褡褳裏裝著劉錄勳的全部家當,印憑文書也在裏邊,他急忙上車喊車夫道:“給我追上他,拿住這賊每人賞二兩銀子。”

車夫一聽有賞,馬打得飛快,馬鈴車鈴哐鋃鋃響成一片,劉錄勳坐在車裏顛得如打擺子一般。任憑那馬車跑得如箭似的,一直追出城外十多裏地去,竟然仍追不上那紅衣少年。劉錄勳還要催促,車夫道:“客官,俺這馬可累得不行了,一個勁地打響鼻,要歇歇才能再趕路,不然可就累壞了。”

劉錄勳急道:“銀錢都在褡褳裏,不追上那賊哪有銀子給你?快追,快追。跑死這匹馬,我再賠你一個。”

車夫心疼他的馬,說道:“若追不上,可不白跑死了?”

坐在副首的一個老車夫也道:“客官,我看那賊腳力好得很啊,不是個平常人物,恐怕是綠林大盜!您肯定是追不上了。追上了你也奈何不了人家,反而要吃虧,不如罷了吧。車錢我們也不要了。”說話間已經停下了車。

劉錄勳哪裏聽得進他們的嘮叨,從車上跳下來,甩開步子直追過去。那少年見劉錄勳下車來追,放慢了腳步在前麵跑。劉錄勳追得緊些,他就跑得快些;劉錄勳追得緩些,他就跑得慢些;劉錄勳跑不動了,坐在路旁歇著,他也站在前麵等著。一直追得快到傍晚了,劉錄勳累得兩腿像灌了鉛似的再也邁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你這狗賊,成心是要耍弄你大老爺嗎?”

那少年笑嘻嘻走回來道:“小的怎敢耍弄大老爺,不過是和大老爺開個玩笑罷了。東西都在這裏,一文錢未動你的。前頭拐個彎就是個小鎮,天色已晚,正好在那裏歇息,莫要再貪趕路程,此地並不太平。”

劉錄勳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看我這樣子,還能再趕路嗎?你是何人?為什麼要和我開這個玩笑?”

“都是俺師父安排的,小的不過是遵命行事。後會有期。”說罷將包裹輕輕遞到劉錄勳手上,施個禮揚長而去。

劉錄勳想了想,自己路上並未招惹什麼人,實在不知道今天這一出戲是因何而起。既然沒受什麼損失,倒也釋然。歇了半天,直到夕陽西下,晚霞滿天時,才拍拍身上的土起身向前走。

那少年果然說得不錯,沒走多遠,一拐彎便看到一處小鎮。此時已經掛起了燈,雖不是很稠密,但星星點點的也算個很有人氣的地方了。劉錄勳遠遠地聽見各樣的吆喝聲,覺得真是餓了。劉錄勳走到鎮口,見第一家客棧門前倒很幹淨,門臉也大,便走了進去。一個夥計迎上來問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有上房沒有?”

“專門為您留著一間上房呢。”

劉錄勳奇道:“怎麼是專門為我留著?你認識我嗎?”

“方才有個穿紅衣服的少年給您訂的。”

“你怎麼知道就是我呢?”

“他說就是穿醬色湖綢袍黑緞馬褂,套寶藍寧綢袍石青背心,戴青緞瓜皮帽,大下巴,從頭到腳一身的灰塵,走路是走一步拖一步的,可不就是您嗎,還能有第二個?”

劉錄勳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那少年是什麼打算。看這少年是有功夫在身的,方才一路追他的時候,也有大路無人的時候,若是想害自己,早就下手了。一時想不出頭緒,料他並無惡意,於是先在上房歇下,洗漱完,用過飯,雖然時候尚早,但一天的勞碌早已經讓他受不住了,躺在床上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中看到床頭立了兩個人,一個是吳日成,拉住了他的手在哭,一邊抹眼淚一邊道:“浙江貪弊成風,尤以平陽為甚。我舍命在此,非為我父一人,還不是為了平陽百姓不要再受其虐?大人關切民意,立誌有所作為,若能將平陽一案審定,扳倒黃梅,不但平陽百姓感恩,我吳日成也願投生做牛馬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