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心中所以忐忑,是因為此案非是平陽一縣之案,而是浙江全省之案。”
“怎麼講?”
“您方才不是說了嗎?浙江吏治可見一斑,但平陽縣的案子關乎全省,此案一動,別的府縣的案子還要不要動?此案明審之後,必會有更多的人前來告狀,還要不要審?平陽縣一案的背景又有多深?若牽扯到三品以上大員,還辦不辦?該如何辦?如果案涉之人身居更高位的要職又要如何辦呢?浙江十一府七十六州縣,上至一品大員下到未入流的雜職末官,少說也有幾千名官員吧,您要是操之過急,這一刀下去,可能是血湧如泉,止都止不住啊。所以我勸大人,下車伊始,且慢下重手,更不要對這類敏感案子追責過深。等事情搞清了,證據拿穩了,人員定實了,到時再下手,必會是庖丁解牛,遊刃有餘。”
福崧暗自吸了一口涼氣道:“你講得很有道理。”但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回事,臨走時乾隆千叮嚀萬囑咐:“朕不欲興大獄,恐震動天下。”自己一時意氣,差一點就捅出大婁子來。若是真將此案徹查下去,浙江就不隻是陰雲密布,而是雷霆萬鈞、狂風大作了。到那時自己又怎樣向乾隆交代,自己的這個位子又如何能坐得穩?此時,外邊風聲漸起,春蟲噤聲,隻聞樹葉嘩嘩作響,如波濤翻滾,福崧的心也如浪拍一般。他勉強對盛住笑道:“盛住,你既是奉旨秘密查訪,我雖有心留你,天亦有意留君,恐怕仍是留不得的。一會兒國棟和李衛源就要來此,你還是先走一步為好,改日我再補請你。”
“大人說得是,下官這就告辭。”
福崧剛把盛住送到前院,吳盛急匆匆走來稟道:“老爺,藩司與臬司兩位大人已到。”
福崧點點頭,讓吳盛帶著盛住從西側門出去,自己到前門將國棟和李衛源迎住,向相反方向引到東跨院的正屋裏。此時風已經更大了,夾著濃濃的潮氣,吹得幾位的衣服啪啦啪啦直響。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
李衛源一進屋就嚷道:“這怪天氣,說熱就熱,說雨就雨。聽杭州有童謠說什麼‘閩浙省,天易時,地易主’一類的話,真不知是哪個大逆不道的編出來的。我已經派人嚴密查訪了。”
此時下人已經端上熱茶,國棟抿了一口道:“都是廢話,王亶望走了,福大人來了,可不就是‘地易主’了嗎,還算什麼讖言?”
福崧由此童謠而想起陳輝祖貪汙,盛住密查的事來,心裏暗暗稱奇,臉上不動聲色道:“兩位大人,這回找你們來,是想說說今天飛鏢傳書告狀的事。”
二人一聽都抬起頭關注地望著福崧。福崧將狀子遞過去道:“你們先看看。”
國棟、李衛源傳看了一遍。國棟首先看罷,竟瞪著眼睛直直地看了李衛源一會兒,才將狀子往他手上一塞道:“你看看吧。”
李衛源看罷,想了一會兒道:“黃梅強勒硬派,額外盤剝倒是有可能;逼民聚眾的事,溫州知府範思敬已經報過,沒有人受傷,也沒有出人命,何談鎮壓?至於平陽縣鄉紳吳榮烈之子吳日成進杭州告狀,黃梅殺人滅口的事,過於惡劣,令人難以置信,簡直是危言聳聽!我打包票,是絕沒有的。”
國棟這才知道吳日成被害的事。他與吳家是世交,到了他這一代,與吳家來往得少了,那吳家也極少來孝敬些冰敬炭敬什麼的,所以感情也就淡了。雖是如此,吳家與黃梅在平陽縣鬧矛盾,吳榮烈被抓入獄,看在先父交情的麵子上,他還是修書調停,讓吳榮烈取保出獄。但這黃梅做得太絕,竟然將吳榮烈之子吳日成劫殺在半道上,這實在是重重地打了國棟一個巴掌,太不給他臉麵了。國棟知道李衛源與黃梅的關係非同一般,所以才早早地和李衛源打了招呼,但凡有吳家的人進杭州,一定要關照到,莫要與吳家為難。如今出了這種事,要說李衛源一點兒都不知道,那是絕不可能的。但他事前卻一點兒聲息都未向國棟透露過,難怪國棟十分生氣。而且,前些日子吳榮烈還派人送過來一件血珊瑚,價值不菲,少說也值得五六千兩銀子。拿了人家的錢,卻沒能照看好人家的兒子,豈不大大地丟人!方才聽李衛源的口風,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國棟豈能讓這事白白平息?於是道:“大人,這事絕不可姑息。為阻他人進省告狀,不惜半路劫殺,這樣惡劣的行徑,令人發指,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還有那失於安撫,非法行事,使民不堪,激變良民的罪責,也當一查到底,絕不能含糊掩過。”
國棟的話剛說完,窗外猛地一亮,亮光過後,一聲清脆響亮的炸雷在夜空中響過,接著雨點子便劈裏啪啦地砸下來。福崧在這雷雨聲中沉默良久,才下決心似的說道:“平陽縣無論是百姓抗糧或是黃梅濫征的事你們都不要管了,我自有道理。國棟你記住,要盡快統計出各府縣虧空之數,及時報上來。衛源老弟,人命關天,是誰殺了吳日成,你一定要找出線索,拿到正犯。對了,有個從北京來的補缺知縣叫作劉錄勳,是從金壇縣那條路過來的。他好像認識吳日成,你可以找他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