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八字不合嗎?”李洪鬆有些遺憾地問道,他是生意人最講究這個。

王義錄道:“容姑與其前夫八字倒是相合的,最後還不是家破人亡?八字這個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若過分拘泥於此,萬事都沒個頭緒。”

李大璋道:“說起奇門遁甲、星相命理之事,我倒想起一個笑話。說的是某人一切行動要看皇曆。某日要出遠門,而曆書上說不宜出行,事情緊急又非出不可,於是急中生智去鑽牆洞。不幸牆倒被壓在下麵,其子欲救之,某人喊道:‘不要動,你先看看皇曆,今天是否宜動土。’”

李大璋說完,王義錄與李洪鬆皆撫掌大笑,隻有劉錄勳與容姑二目相對,含情脈脈,互相看個不夠。

容姑的父親孔守成卻歎口氣道:“不是老兒固執,隻是我姑爺的沉冤未洗,前仇未報,恐怕談這個有些太早了吧。”

此話一出,劉錄勳與容姑齊齊收回目光,向孔守成看去。王義錄等人也聽得不是味,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直盯著孔守成看。孔守成接著道:“如今我們爺兒倆是雨中浮萍,尚不知要飄搖到何處?若真能大仇得報,心願足矣!但求得一方安土,得享天年,還能有什麼所求?”說完竟長歎一聲,幾個人這才細看那孔守成,見他算來不到五十歲年紀,卻頭發花白,沒剩幾根黑的,皺紋深得像犁溝,兩眼沒有光彩,飽經風霜,一臉的頹唐相。

劉錄勳還道他是經的磨難受的罪太多了,看不到前途,才說出這些喪氣話,於是勸道:“母舅莫要擔心,有我們幾位幫著,事情終會有好結果的。”

王義錄為人十分精明,已經看出孔守成似有難言之隱。而且方才他們正為劉錄勳與容姑兩個人使勁撮合,孔守成冷不丁抬出個死姑爺來說話,好像對兩人的事不太願意。因說道:“天色已晚,大夥兒趕緊休息吧。福崧大人今天已到杭州,明日我和劉兄還要趕早去臬司衙門報名等著排隊稟見。”

外麵已經是更敲三下,雨也停了,風吹樹葉沙沙地響。李洪鬆叫了自己帶的兩個小廝,打著紅燈籠送王、劉二人回驛站。其他人各回屋中安歇。

第二日,劉錄勳與王義錄同去臬司衙門,報名稟到之後問那經曆司經曆道:“這位老兄,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稟見巡撫大人?”

那經曆司經曆道:“你們這趟差算是來著了。這巡撫大老爺若是換了別人,你就是給巡撫衙門的那些大爺、二爺塞足了銀子,也要等上一個多月。向來新撫台上任伊始,上趕著抱粗腿巴結的人多了去了,哪兒還能輪得上你們兩個綠豆官。可這一回福大人是出了名的兩袖清風的大清官,今兒個一大早就在官廳貼出了諭告,要澄清吏治,不見無事之客。我看明天你們早來,必是能見上撫台的。”

二人道了謝出去,便雇了兩乘轎子一路去了城北小河直街。李洪鬆辦事利索,這天就已經把那院子賃下了,安排了孔守成和容姑住下,還派了兩個丫鬟侍候。正在忙活,見劉錄勳與王義錄來了,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正論著你們兩個呢。”

劉錄勳問道:“論我們什麼?”

“聽說福崧大人要整頓浙江吏治,起用新人,你們倆前途光明啊。”李洪鬆邊說邊走過來,悄悄向劉錄勳手裏塞一東西輕聲道:“這是五百兩銀票,直接給孔家父女怕他們不好意思要。你們是親戚,好說話一些。”

劉錄勳替孔家父女道了謝,抬眼看這院子。這院子雖不大,但設計得十分別致,前後兩進院,草木蔥蘢,鳥唱蟬鳴,劉錄勳暗誇李洪鬆有眼力,不愧是江南富商。劉錄勳幾人說了一番話,又見過了容姑和孔守成。因昨日劉錄勳答應了要做東道,所以拉了兩人去狀元館小聚,路上問道:“怎麼不見李大璋來?他可是個愛湊熱鬧的人。”

李洪鬆道:“今天太陽還沒升呢,他平陽老家就來人喚他回去。說是他的那個老宅有人要買下,出的價不低,三百兩金子(當時相當於六千多兩銀子),就等他回去做主。平雲(大璋的字)早就想出手這個宅子了,一聽此話拍著手道:‘可算發財了。’急急起來,臉也沒洗就坐著馬車走了。”

“是什麼宅子他要這麼著急脫手?”

“聽他說是祖上傳下來的,以前是他一個寡居的姑母住著,他姑母亡故後,宅子就荒了,已經二十多年沒人住了,一直在鬧狐狸精,所以也沒有人敢買。地方真是不錯,依山傍水,院內亭台樓閣,高屋大院,真是可惜。”

劉錄勳覺得有意思,問道:“有狐狸精就不敢住了嗎?夜會楚楚狐仙豈不是美事?”

“這倒不是。”李洪鬆慢慢說道,“平雲向來不信鬼神,所以並不害怕。但他隻不過是個典史,實在養不起這麼大的宅子,以致一直荒著。十年前,有兩個年輕人來平陽做涼席買賣,一個叫作王進,一個叫彭成。因是小本買賣,要找便宜住處,聽說李大璋有大宅閑置,便租了來。當時正是炎夏,二人晚上在涼亭設榻而宿。到了中夜,兩個人正睡得熟,王進聽到有嗡嗡的聲音響於耳畔,睜眼一看,見一隻茶碗在桌上自己旋轉,一會兒倒扣而轉,一會兒側碗而轉,再一會兒又在桌上繞圈轉。王進驚喝一聲,那碗鏗然而止。但接著熏蚊的香爐之中所燃蚊香似被一無形人拔起飄搖於空際,忽上忽下,或做畫圈狀,或做寫字狀,似有人持蚊香起舞。王進被嚇得夠嗆,渾身哆嗦不敢作聲。這時彭成被方才王進的叫聲驚醒,他生性膽大,醒來見此情景,起聲罵道:‘鬼魅之物,竟如此猖狂。’隨手拿起枕邊劍,便下床來,急切間隻尋到一隻鞋子,幹脆赤足走過去,那香瞬間插回香爐,便再無聲息。彭成仗劍去院子裏巡視,王進害怕不敢一人待在涼亭也跟在彭成後邊。二人走了一圈,隻聞夜蟲啾啾,並無其他聲息。後半夜平平靜靜,再無怪事。第二日早晨,彭成睡醒起來偶然抬頭,見亭底屋梁之上,塞著一隻鞋。找了一根竹竿挑下來,正是自己的。二人將此奇事告訴李大璋,讓他請術士驅鬼。李大璋將信將疑,便和兩人一起去縣裏請了一個術士來捉鬼。當晚月上中天之時,設壇作法。不多時,隻見白光一道從簷際噴出,頃刻消失。那術士說是一白狐逃去。但術士走後,隻平安了一日,其後仍然怪事不斷,術士也無計可施,二人隻好搬走。這房子經這麼一鬧騰,就更難賣了,李大璋也不肯降價出售,所以耽擱至今。”

三人邊走邊談,走了一個半時辰才來到狀元閣,又是一番飲酒論詩。當日無話,第二日一大早劉錄勳與王義錄換了官服上院稟見。王義錄闊氣,穿了一身簇新平金五蟒四爪蟒袍,套著平金紫鴛鴦補服,素金頂子,翡翠翎管。劉錄勳則是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蟒袍補服。王義錄指著劉錄勳的衣服笑道:“老兄何至於這麼寒酸?”

劉錄勳滿不在意道:“按理說補缺要孝敬吏部晉升部費,我說沒有,主事一生氣就給我發了這麼一身舊朝服。管他哩,為官好壞,不在於這一張皮是不是光鮮。”二人遞了手本,一會兒巡捕官出來請進。劉錄勳對福崧心上有些疙瘩,見麵覺得尷尬。倒是福崧說話放得開,略問問二人的名字,履曆,將補何缺,又說了些勉勵的話,談了談浙江民情,便端茶送客。

過了兩日,有藩台衙門的差役跑到驛站報信,報說掛了王義錄的牌了,署為嘉興府把總,著即刻到衙門辦理赴任手續。王義錄摸出一兩銀子賞了差役,笑問道:“隻有我的牌嗎?還有沒有別人的?”

“還有一個是百官府的通判,一個是寧紹台道的道台,一個是……”

“有仙居縣的牌嗎?”

“回大人,沒有。”

王義錄仍不甘心,問道:“不是你看差了吧?有劉錄勳的名字嗎?”

“沒有仙居縣的牌,也沒有劉錄勳的名字。小的看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