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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李大璋南下賣房,李洪鬆北上進貨,王義錄東去做官,杭州隻剩了劉錄勳一人等著出牌放官。劉錄勳已是極度厭惡鑽營之事了,驛站裏前來謀缺的其他人每天都要到督撫衙門請安問早,然後互拜同年、請二爺、拉關係、找路子,忙得要命。唯獨劉錄勳每日裏閑得發慌,不是踱到門口找人聊天,就是坐在院子裏品著茶曬太陽。驛站裏的人有的以為這人是腦袋有病發癡,一輩子也難鹹魚翻身,有的人則以為劉錄勳背後有硬後台,不用上衙門恭維,自然有人安排。一時間,劉錄勳竟成了驛站的談資。劉錄勳並不理會這些,隻是少了和王義錄等人飲酒聚會,時間實在是難打發。這天清晨,劉錄勳頭一回起了個大早,眼看著近期外放無望,待在驛站裏實在悶得慌便走出去散心。

出了驛站向東,過了董家橋再向北走,穿過三裏亭胡同,又走了二裏地,劉錄勳不知不覺走進了一條小街。抬眼一望,隻見兩邊的參天大樹向街心伸出綠蔭蔭的樹冠來,給小街搭了一頂天然的綠色頂棚,清晨強烈的陽光從樹葉縫隙中漏下來,落在地上形成散碎的光塊,隨著風有節奏地晃動。小街深深,人聲寂寂,好一個清靜之處。劉錄勳自語道:“這不來了小河直街了嗎?”忽然想起幾天未見容姑,心中便動了幾分相思,突然很想再見她,便加快腳步徑直往小街深處走去。

來到孔家府上,見一個小廝正在門口掃地,看門的老王頭在澆花。老王頭見劉錄勳走進來,放了水壺,笑著走過來道:“是劉大人啊,好幾天沒見您了,我這就進去通稟。”

劉錄勳擺手道:“都是自家人,不要打擾了他們,我自己進去吧。”

院子不大,因孔守成家人不多,老王頭加兩個小廝兩個丫鬟總共才五個人,都是李洪鬆走時安排下的,所以院子裏很靜。劉錄勳過了前院,來到後院,聽東房容姑的屋裏傳出話來:“錄勳是個好人!”

聲音很急很大,像是在和什麼人爭辯。劉錄勳聽容姑提到自己,便停下腳步,細細地聽。

隻聽屋內孔守成接話道:“你爹我活了大半輩子,南北闖蕩了這麼多年,還分不清好人壞人?錄勳品性是不錯,我心裏清楚得很。但這世道好人還有活頭嗎?聰明圓滑點的還能明哲保身,像他那樣寧折不彎,過於耿直的,最終要碰個頭破血流。當初我那個姑爺便是這脾性,最後下場如何?不是為爹的不講道理,我是黃土埋身的人了,什麼都無所謂,隻是怕你將來吃虧啊。”

“爹,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劉錄勳性直,倒也聰明,應當不會招禍至身。”

“我這兩天跑衙門告狀,聽得最多的就是劉錄勳的事。聽說他在北京不慎惹下了現任巡撫福崧;在金壇縣受侮被打,又巧遇福崧。福崧原是要與他和好的,但他心胸不寬闊,因恨福崧讓他與賊同跪一處,心裏很不高興。福崧後來請他時就稱病不去,結果又惹了福大人,所以到現在也未能掛牌外任。這樣的人如何能夠將終身托付於他?”

“爹,我從來沒有趨炎附勢的心,就算劉錄勳被罷了官,我也甘願隨他當壚賣酒,織布耕田。”

“哼,我看他雖不貪利,但求名之心甚重,恐怕你有求閑之心,他無出世之意,終會陷進官場難以自拔,不會有善終之果。你跟他不是一起往火坑裏跳嗎?你別和我爭了,隻要我有一口氣,你和劉錄勳就不能成……”

劉錄勳在窗外聽了這許多話,胸中越來越脹,憋得十分難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迷離不清,不知是悲是憤,轉了頭就走。不妨方才已經跨上一個台階,轉身走時卻忘了,腳下蹬空,一個大馬趴摔跌在地上。

屋內容姑喊道:“是誰?”

劉錄勳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就走,直出了大門口。老王頭已經澆完了花正和那小廝說話,兩人見劉錄勳方才還好好地邁著方步慢慢往裏走,出來時卻是一瘸一拐的,倒跑得飛快。兩個人又驚又疑,不知該不該打招呼,立在那裏眼睜睜看著劉錄勳拐著腿飛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