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錄勳摔得滿臉是灰,半舊的緞夾袍子上滾了半身的泥,前額的頭發散亂著,樣子十分狼狽。出了小河直街,他渾渾然地向前走,不知走了多少路。聽得耳邊有人喊他:“客官心事重重,必有遇難之事。不如來算一卦,算不準不給錢,算準了再多也不嫌。”
劉錄勳頗通此道,知道那人是見他渾身塵土,行走異於常人,所以才過來攬生意。他一時意氣上來,回頭道:“這位先生,你說你算得準,不知是王婆賣瓜呢,還是真有本事?”
那算命先生又瘦又高,穿一件青布麵開氣袍子,竹青襯衫,穩當當坐在卦攤之後,昂頭笑道:“客官隻管算來。是想測字、搖卦、抽簽、解夢,是看麵相、手相、臀相、骨相,還是四柱、八字、六壬、十方風水、姓名字號都可一一算來。”
但凡算得準的人,也隻對一兩種算命方式特別在行。但要把所有的算命方式都運用得爐火純青,點石成金,那可是曠世奇才。像劉錄勳測字的本事是極佳的,但看麵相、手相卻不在行。這個算命的說自己什麼都懂,劉錄勳料定他是憑一張好口巧舌蒙人騙飯吃,走過去看到卦攤上蒙著太極八卦圖,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還有簽筒、搖卦。算命的身後挑一小黑旗,上寫一個“文”字。劉錄勳道:“既然文先生這麼有本事,我劉某人倒是想見識一下。”
說罷,從袖子中掏出一錠大銀道:“這是十兩銀子,若是你算得準,便拿去,若是蒙世騙人,就請離了這裏,再不能在此擺攤。你看如何?”
算命先生見他挑釁,微微昂一下頭道:“我們為人占卜,預測吉凶,不僅僅是為了混口飯吃。人生波折,世事易變,在眾生波譎雲詭、進退失據、疑惑益深之時,為其指一明路,乃是大功德。雖有泄露天機之罰,便是一生跌宕,也承受了。客官既然不為算命,而為鬥氣,恕在下不能奉陪。”
劉錄勳哈哈大笑道:“先生既然有一身的好本事,深受天地真機,實得人神妙理,我一凡人如何能欺得你?莫不是先生浪得虛名,此時怕了吧?”
算命先生臉色一變道:“客官既如此說,那就請吧。算命有求財、求子、求官;有測運、測災、測婚,你要問什麼?”
“這些都不問,也不考你《麻衣神相》《六壬神定》《奇門遁甲》《相理衡真》。隻是前幾日在彌陀寺扶乩得了一句詩,請先生解一解。”說罷自卦桌上取一張紙,提起筆來寫下:“剛腸難忍英雄淚,死地誰堪兒女憐?詩書無趣歸冬夏,乾坤有心向聖賢。”
“扶乩當有所求,您是為何而扶乩呢?”
“求前程。”
文先生略思一會兒道:“前程頗遠,惜為口孽淫孽,折除盡矣!速改行,尚可延年,否則冤鬼將至,尚冀科名耶?”
劉錄勳聽罷哈哈大笑道:“先生危言聳聽。”
“非也,準不準皆在客官心中,承不承認也皆由您。”
“先生既雲冤鬼,請問是何因緣?”
“君可捫心自問,何必欲明言耶?”
劉錄勳臉色一變道:“我劉錄勳生於世上三十餘年,行得正走得端,衣食隻求溫飽,做事誓不昧天理良心四字。患有所不避,利有所不趨,絕無有欺天昧心之舉,何須捫心自問?”
文先生以為拋出這兩句極厲害的話來,可以將他唬住,卻受到一番責難,一時想不出如何對付,隻得低頭不語。
劉錄勳又冷笑道:“況我目下已是朝廷七品命官,不日就將外放,哪裏還用再去科場求功名,你文先生豈不是滿口胡言?”
文先生一聽此話,竟吃了一驚,抬頭上下打量了劉錄勳一番,慢慢輕聲道:“恕小的有眼無珠,沒看出來您是七品朝廷命官。可就算您是在任父母官,也不能不讓我們老百姓吃飯啊。”
劉錄勳聽他言語中頗有揶揄之意,道:“看來你還是不服氣。那方才打過的賭不算,咱們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