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崧說到此處,自己長歎一聲又道:“都說我福崧冷麵無情,殺人不眨眼,從不講‘情麵’二字。但如今要將你們當中那些不能實心辦事、庸碌貪婪之輩當堂拿下,抄家補賠,我福崧卻心有不甘,心有不忍。難道將你們押入大牢,就能補得齊每縣多至數十萬兩的虧空嗎?今天已是丙午之年的第一天,我領各位在這裏對著三位神聖盟誓,今年必須設法彌補,如果再無一點成績,必遭天譴。各位捫心自問,也愧食朝廷俸祿。”
眾官齊聲稱諾,道:“謹遵大人鈞命。”
福崧點點頭,回身領著諸官朝老子像拜了三拜道:“既為臣,盡臣道。臣道不明,由貪欲昧心;誡貪應知足。老子曰:‘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眾官手持誓詞,齊聲重複,聲音在大堂上嗡嗡直響。
福崧又走到如來像前領諸官拜過,道:“佛說:慳貪妄取,不義自盜,福消氣盡,餓鬼之心。昨日扶乩,為各位求得佛祖四句真言:犯法原因不離三,怠工奢泰昧心貪;若能勤儉事知足,平步青雲大道參。”
福崧又看看孔子像,正要再行參拜,隻聽大堂門口有人大聲道:“真是笑話!堂堂封疆大吏,麵對遍省虧空,竟束手無策,反求助於賢聖、佛祖。難道眾官起誓之後,這虧空之案便可迎刃而解了嗎?”
眾人一起回頭,見大堂門口站著一位瘦老頭兒,起花珊瑚紅頂子,著九蟒五爪袍,外套錦雞補服,正是吏部侍郎兼浙江學政竇光鼐。
竇光鼐大步走到堂前,福崧厲聲道:“竇大人,你今日已經遲到,又咆哮於堂上,難道是成心搗亂不成?”
竇光鼐沒有說話,抬頭端詳了那堂上佛道儒三聖像一會兒,才轉過頭對福崧道:“福大人,非是竇某不敬聖賢神聖,隻是如此詭異之舉,真能讓浙江虧空一年之內全部補足嗎?老兄我實在是不敢相信。”
“我同諸公設誓,並非希冀於借助神力,而是務期同心協力,共砥廉隅。”
“若天下廉吏皆可由廟堂起誓而得,則何以貪墨之徒千年不絕?”
“不立誓,兩司道府官員仍舊陽奉陰違,收受屬下節禮饋贈,甚而強征硬索;而州縣官員供奉不暇,浮費無度,哪裏還有餘銀彌補虧空?本撫也是事出無奈,才出此下策。將佛道儒三聖請出設堂,或許還能激發天良,上下一心,把浙江虧空補上。”
“大權在手,何須立誓?身為一省之首,竟被下屬所挾,實乃昏聵之舉!”
福崧見竇光鼐當著眾官對他說話毫不留情麵,言語甚激,臉上很是掛不住,反駁道:“既然竇兄如此說,你便在這裏給我一個辦法,如何才能不亂而治?”
竇光鼐當初任監察院左副都禦史的時候,在與刑部會議某案之時,大堂之上將大學士來保、史貽直,協辦大學士梁詩正罵了個狗血噴頭,因此事被乾隆革職留任。後在任順天府府尹時又因捕蝗的事,竟與頂頭上司直隸總督楊廷璋吵翻了天,再次被革職留任,官階降為四品。這樣的事情,在他四十餘年的官途中比比皆是。此時,竇光鼐說福崧被挾、昏聵等等尚屬留了情麵的。站在一旁的盛住,怕竇光鼐再說出更不中聽的話來,急忙出來打圓場道:“竇大人是憂國之言,福大人也是無奈之舉,既然二位大人都是為了朝廷,為了浙江虧空能盡快完補,又何必這樣劍拔弩張呢?不如先在廳堂起誓。其後,再在後堂共商完補之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