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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四月初三,晨。北京城乍暖還寒,雖已是草木蔥蘢,但一場細雨之後,春寒料峭,仍然覺不到一絲的暖意。阿桂奉命勘查海塘完畢,回北京到養心殿向乾隆回了事。乾隆恩準他在家歇半個月,養幾日後再去江南的桃源和安東治水。阿桂謝恩出來,沿著甬道向南走,從這邊走免不了要路過軍機處。軍機處人多事多請安多,他本來是不耐煩進去找麻煩的,剛要繞了道離開,但聽得裏麵人聲喧嘩。軍機處一向是安靜的地方,票擬承宣,上傳下遞,凡國之要事皆由此擬呈出寄,這麼重要的地方那些人今日又怎麼敢這樣放肆?阿桂穿過月門徑直走了進去,隻見院子裏站著七八個等著回事的各部官員,交頭接耳,值日房裏的幾個軍機章京大聲辯著什麼,還有十多個外官也在軍機處廊下喧笑談論。大家一見阿桂來了,頓時靜了下來,個個臉色陰晴不定,目光閃避,匆匆忙忙找事幹。有的抓起墨磨墨,有的拿起紙裁紙,有的搬書,有的寫節略。

阿桂剛要發作,見軍機大臣董誥走過來,於是問道:“董中堂,今兒個是你的班啊?怎麼,在軍機處裏就都給他們放假了?”

董誥是出了名的愛開玩笑、打哈哈的,他嘻嘻笑道:“桂中堂,沒給他們放假,我是讓他們猜謎呢。”

“猜什麼謎?猜到軍機處來了?”

“桂中堂,今早欽差曹文植、薑晟、新任浙江巡撫伊齡阿的明折子和浙江竇光鼐的密折同時到了。曹文植的折子上說,浙江全省十一府七十餘州縣總計應存庫銀、穀價除已解省庫各項外,實在虧缺銀二十七萬二千一百餘兩。比原任巡撫福崧所報彌補未完銀三十三萬二千餘兩又少了一些。浙江虧空,似乎不日可完。但同來的竇光鼐密折匣子則比平常沉了有二斤半。你說奇怪不?竇光鼐是見誰和誰鬥,沒事攪三分的主,這一回,必定又是萬言書,要和曹文植對著幹呢。我讓他們猜猜是不是這麼一回事,竇光鼐是不是又要鬧浙江。嗬嗬。”

“來了折子怎麼沒立刻叫人送過去?拿著猜謎講笑話,你這叫作玩笑公務!竇光鼐鬧浙江是好事嗎?喜幸成這個樣子?”阿桂說完了,又覺得對董誥語氣太嚴厲,他雖是後輩,畢竟也是軍機大臣,不能讓他當著這麼多人下不來台,語氣緩一緩道,低了聲調道,“虧你也是個明白人,頂著軍機大臣的名分,做的三歲孩童的事。浙江要大亂了,你這麼個聰明人怎麼看不出來?還在這裏玩火。唉,你好自為之。”

董誥聽了這話,打個冷戰。他知道阿桂同福崧、曹文植的關係都非同一般。曹文植是阿桂打金川時的愛將,福崧與阿桂的關係前邊已有交代,也是好得很。所以董誥才敢拿著竇光鼐在阿桂麵前開玩笑,也有幾分討好的意思。如今叫阿桂當頭潑了一頭冷水,倒有些清醒了,自惱著不該攪這攤渾水,遂說道:“方才等著您給皇上回事,現在我就交代他們送去。”

“你等一下。”阿桂將董誥拽到僻靜處低聲道,“還要煩勞你親自送去。我猜皇上一定要再派欽差大臣去浙江,你要力保老兄我一下,我留下的治水差事,最好推給和珅。你若辦成此事,老夫我這裏記你一功。”阿桂指指心口。

六位軍機大臣中,阿桂與和珅分成兩派。阿桂、慶桂、梁國治是一派,和珅、福長安(福隆安的弟弟)是一派。董誥持中立。梁國治於乾隆五十一年重病。乾隆將王傑補入軍機,以兵部尚書在軍機處行走。王傑初入軍機,是新人,誰都不敢得罪,兩邊不靠不惹。董誥卻是表麵上中立,暗裏頭還是和阿桂親近一些。因他為人處世還是比較正直的,對和珅所作所為一直是不以為然,曾經與人言及和珅道:“明閹魏忠賢亦不過如此。”所以與和珅一直有些不對頭。

說起董、和之間的不睦公開化,最早起於數年前的一個早春。那天北京城剛下過一場雪,董誥與幾個朋友在酒樓品酒賞雪。其間有人提到和珅權勢炙天熏日,道路側目,朝士莫敢攖其鋒者,隻有阿桂尚能壓一壓他。董誥時已酒醉七分,借著酒勁大笑道:“除了阿桂公之外,我董誥也敢捋他的逆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