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李大鼎出了臬司衙門,坐進四人抬藍呢大轎中,一陣風似的向學政行轅趕去。他懷揣著孟衛禮寫就的名單和具結,就像揣了一盆炭火似的,開始覺得暖烘烘的,接著便覺得燙得要命,恨不得一步跨進竇光鼐的屋子裏,立即拿出來商量對策。李大鼎撩開轎簾看了看外邊,此時雖已是七月中旬,但晌午的日光仍如火一般,烤得大地直冒煙,到處都是明晃晃的,一片光斑穿過簾縫打在手上,竟覺得有些發燙。李大鼎聽抬轎的人跑得呼哧呼哧的,累得厲害,剛要叫換人,見路旁走著一個年輕人,外罩深藍馬甲內穿青紗大衫,戴著青絲帽,全身上下灰簇簇的,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李大鼎認出是王義錄,急忙隔了轎簾叫住他,下了轎走過去急問道:“王老弟,平陽一行怎麼樣?可否說服劉錄勳?容姑現在哪裏?”
王義錄歎口氣道:“都怪我耐不住性子,把事情給辦砸了。”遂將之前的事講了。李大鼎聽罷,跳著腳大罵道:“好你個王義錄,臨走怎麼說的?處變不驚,臨事莫亂,一定要好言勸慰,與他講清利害,利誘與威逼共用之,一定不能和他翻臉。你,你可辜負了竇大人—”
王義錄不言聲地聽他罵完,蹲在地上隻是歎氣。李大鼎踹他一腳道:“虧你還是個耍刀弄槍的,怎麼就這個熊樣!跟在我轎後,一起回去報信。”
二人不多時就趕到了學政行轅,一起跑過三進院子來到內宅書房,卻不見竇光鼐的影子。李大鼎因跑得太急,喘著氣半天說不上一句話。王義錄問家人道:“竇大人去哪裏了?”
“出去一上午了……”話剛說了一半,見竇光鼐從外麵走進書房。王義錄和李大鼎急忙迎上去,剛要說話,竇光鼐擺擺手道:“都別說了,現在做什麼都晚矣。今日巳時,阿桂已經將聯名折子連同涉案實據用六百裏加急送出去了。咱們是趕不上啦!”三人頓時無語,屋子裏立刻沉寂下來,隻聞屋外蟬鳴一聲比一聲緊,一聲比一聲響。良久,竇光鼐才抬起頭道:“聽天由命吧!”
閏七月初一,乾隆終於向天下明發諭旨:經阿桂、曹文植、伊齡阿等嚴密核查,竇光鼐所參之事皆無實據。浙省學政竇光鼐誤聽人言,未經確細訪查,即以無根之談,倉促上報。至於黃梅母死演戲一事,並無其事,乃該學政不顧汙人名節,僅憑風聞而冒昧上奏,實屬荒唐。著竇光鼐謹身飭行,據實明白回奏。至於福崧,經查尚無貪黷敗檢事情,其咎在於不能實力督催,失之柔儒,命調任山西巡撫。
閏七月初八的時候,邸報與明旨都已經到省。所謂“不能實力督催,失之柔儒”都是乾隆的主意,福崧雖然是代乾隆受過,但平調山西任巡撫,毫發未損,心中自然十分舒暢。因七月初十是阿桂的七十大壽,作為對阿桂辦案的獎勵並示榮寵,乾隆特賜如意紅絨結頂冠、朝珠補服、蟒袍貂皮等物品,著人送到杭州,同時送到杭州的還有乾隆親筆題寫的祝壽匾額“平格延祺”,親筆寫的一副對聯—“耆筵錫慶高千叟,雲閣銘勳讚上台”。特別是這副對聯,將阿桂誇成了一代勳臣。阿桂剛在浙江案中大勝,又得了這個彩頭,高興得連嘴都合不攏。當即命人將匾額與對聯掛上,又叫人在門前放了一個時辰的炮仗。
阿桂的七十大壽,辦得十分熱鬧。雖然阿桂沒下多少帖子,隻是給在杭的三品以上官員,以及自己和曹文植從京中帶來的一幹五品以上官員發了三五十張喜帖。但這是軍機首領大臣的生日,又正巧在杭州來過,哪個地方官不願意趁這個百年不遇的機會上趕著巴結?從初九開始,阿桂府上就門庭若市,人流如川,幾乎全都是上趕著來送禮的,阿桂雖然讓人騰了個屋來放禮品,可單初九這一天,送過來的禮物就將屋子塞滿了。到第二天,阿桂隻得讓人再騰三間屋。他一邊安排了人去,一邊指著福崧道:“你呀你,在浙省做了多年巡撫,竟然仍未將這裏官場習氣改掉。難怪竇光鼐說浙江風氣靡奢華侈,下官以奉迎為榮,上官以婪索為常。我看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