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閏七月初十,阿桂見竇光鼐三日未來,笑對福崧道:“這竇老頭脾氣挺倔,鬥輸了便連我的大壽也不來了。他不給我麵子,我不與他計較,你親自帶人送一壇杏花村老酒和幾樣點心過去,也算表表我與他相與的心意。”
福崧道一聲:“大人說得是。”便帶人去了。他去了約半個時辰,卻慌慌張張地跑回府來。阿桂見他急匆匆的樣子,急忙迎過去問道:“怎麼了?難道這老家夥自殺了?”
“自殺倒好了。他親自帶著人去了平陽!”
“啊,他還想翻案!”阿桂呆呆地向南麵天空望了一會兒,像是目送著竇光鼐遠去,然後猛地收回目光道,“目下,鄉試在即,竇光鼐擅離職守,既不通知我一聲,也未讓伊齡阿知道,我看他這個浙江學政是當不成了。你我立刻擬折子,不,你去將伊齡阿、曹文植他們都叫過來,咱們聯名上奏!”
竇光鼐真的是向平陽縣去了。
閏七月十三,月亮本應是又圓又明的時候,但這天晚上,烏雲密布,遮住了滿天的星鬥。天地間黑沉沉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雖在車前打著燈籠,輅車還是不得不慢行。已是二更半的時候,兩輛輅車駛入江南的一處小村落,驚起一片狗吠聲,遠處池塘裏的青蛙也跟著呱呱亂叫,倒使得這黑魆魆的小村落立時顯出幾分生氣。車內有人道:“竇大人,便在這裏歇腳吧,這樣的天再趕路程,也快不了。”
“就依你吧。王義錄,你到前麵看看,這地方可有客棧。”
趕車的包老二回頭道:“大老爺,這小山村裏哪能有什麼客棧?不如就近找個大戶人家借個宿吧。”正說著,車一拐彎,就見不遠處高挑著一個紅燈籠,上貼一個大字“店”。包老二笑道:“這裏還真有一個店啊。”
兩輛輅車剛停,聽見聲響的店主就迎了出來,一邊招呼著,一邊往裏邊引。王義錄問道:“我們有七八個人,可有偏院?我們包下了。”
店主見王義錄是官家打扮,賠著笑道:“我們小村小戶的哪裏有那麼大的院子。隻有前後兩進院,前院四間屋子,還有三間空房;後院八間屋子,也剩了三間空房。前院的是正房,後院的是偏房。您看給幾位爺收拾哪幾間?”
王義錄道:“我們住一晚就走,也不難為你了,看來前院清靜些,就前院三間房吧,給我家大人留一間寬闊些的。”
王義錄進前院看了看,中間一溜是四間正房,兩邊的廂房,西邊做了廚房,東邊做了店家自己休息之處。正查看著,緊西邊一間房裏有人聽見外麵動靜,推開了窗戶向外張望。借著院內燈籠,王義錄看到那人黑瘦的一張臉,密密的絡腮胡子,長得惡眉惡眼,凶神惡煞一般,心裏有幾分不舒服。王義錄遂找著店家問道:“緊西邊住的是什麼人?”
“回老爺,是個漕運的官爺,辦公事錯過了驛站,也是前一個時辰剛到的。”
王義錄聽說是官家的人,略放心一些,攙了竇光鼐進了正中的一間屋。竇光鼐洗罷臉,坐到床上伸展伸展筋骨道:“一口氣跑了十二個時辰,中間隻歇了一會兒,可把我這身老骨頭顛得夠嗆。”
王義錄上床給竇光鼐捶著背道:“竇大人,何必這麼著急?再說,案子已經由皇上欽定了,哪裏還能翻過來?”
“當初,我共參浙江情弊近百條,隻顧了查訪事實,卻沒有拿到真憑實據。浙江上下通同蒙蔽,我顧此失彼,所以落敗。如今我用盡全力,攻其一點,不及其餘。隻要拿住了他們的死穴,牽一發而動全身,動一木而傾大廈,咱們必勝!”
“浙江虧空案的死穴就在平陽縣嗎?”
“對!黃梅在平陽不僅有虧空之實,更重要的是其挪移勒派、強征硬索之弊。須知‘不加賦’是世祖爺(順治帝)為以後大清曆代皇上所定的祖訓,任誰也不敢違背的,如果這一條查實報上去,當今皇上就是不願意翻案,也得翻案。而且黃梅在平陽之所作所為,牽涉眾多,一旦坐實,則不僅黃梅本人罪至大辟,其各級上司也逃不過扶同欺隱、存心蒙蔽的罪愆,就連阿桂曹文植等人,嘿嘿,也難辭回護劣員之咎。所以,平陽乃是浙江虧空全案翻覆之關鍵,平陽案若勝,浙江百官落馬者將不知其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