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人聽了,隻是低頭不語。大堂下頭隻聽咳嗽聲,吐痰聲,搬動椅子聲,就是聽不到說話聲。竇光鼐絮絮叨叨又說了大半個時辰,下麵就是沒人言語。竇光鼐眉頭緊皺了起來,像個年輕人似的忽地從桌上跳下,拿起驚堂木在桌上一拍,驚得下麵幾個打瞌睡的“啊”一聲從夢中醒來。“諸位,黃梅勒索民財,你們是幫凶嗎?不是!你們也受過勒索侵害。黃梅強借穀銀,你們是樂意的嗎?我看也無人樂意!皆是不得已而為之。我聽說他按畝收捐錢,名為補虧空,實為飽私囊,你們這錢就交得不心疼?非也!談起黃梅在平陽之所作所為,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毒難盡。平陽紳民所受之苦,件件如刀割在我的肺腑之上。如何我竇光鼐一片赤熱誠心,反得到的是冰雪之顏?”竇光鼐的聲音越來越大,幾近咆哮,“依我看,你們全都是混賬!懦夫!活該受人欺負!好,你們不是不說嗎?我竇某就掏心窩子和你們說吧。我是冒著丟官丟性命的風險來平陽的,絕不會無功而返!我拚著不要這二品頂戴,不要這條老命,也要問出個青紅皂白來。”
竇光鼐憤怒得臉都有些變形了,狠狠道:“來人!”
兩旁的衙役齊呼一聲:“嗻!”
“將刑具給我抬上堂來,我要一個一個地熬刑逼供!”
“大人萬萬不可!”王義錄一把按住竇光鼐扔簽的手。
竇光鼐臉色蒼白,慘笑道:“有何不可?你還想指望這群啞巴和你發善心麼?咱們要救之於水火之中,而他們卻要將咱們都拖入水火之中。這樣的人,何必可憐?唯有可恨而已!”
“大人—”下邊一個白胡子老頭終於說話了,他從椅子上滑落似的倒在地上,四肢伏地,泣聲道,“當年海成也是說著您這話,隻是沒有坐在台案上。結果如何?有三人被投入獄中,一人被暗害,我們個個都被威脅過。不是我們心腸硬,實在是心冷如灰啦!”
“好,好,好。”竇光鼐顫聲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明白了!”他猛地抽出王義錄所佩腰刀,大聲喝道,“我竇光鼐若無誠心為事,有如此指。”手起刀落左手無名指已被切下,一股鮮血直噴了出去。
“竇大人—”王義錄才明白過來,伸手將刀奪回,但已經晚了。又急忙掏出手帕將竇光鼐手臂係緊,再掏出隨身帶著的白藥敷上去。
“竇大人!”“竇青天!”堂下哭聲一片,“我們願狀告黃梅。”“願拿出實據。”“願與大人上杭州做證。”
竇光鼐長噓一口氣,覺得有些眩暈,身子一晃穩住了,喘了口氣,微微笑道:“我竇某多謝各位啦。”剛說完這句話,聽得外麵人聲嘈雜,如海濤一般陣陣傳過來。聲音越來越大,如決了堤的汛頭直向這邊撲過來。
“去看看外麵怎麼了?”王義錄話剛說畢,一個衙役飛快地跑進來:“竇大人,王大人,外麵圍了好多人,成千上萬哪,都嚷著要見竇大人!”
竇光鼐將斷指裹住,道:“出去看看!”
“大人小心,還是先派人問問怎麼回事。”
“我無虧心之事,怕什麼!”
竇光鼐出了大堂,穿儀門,走過甬道,直走到大門前。此時大門緊閉,外邊人聲鼎沸,頂門的衙役驚慌失措地扶著頂門杠子。
“把門打開。”竇光鼐鎮定地說。
大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急濤駭浪般的聲音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見縣衙外黑壓壓站了不知多少人,一眼看不到盡頭,白頭老翁、總角小孩、青壯漢子、羅裙女子、舉子秀才、老農挑夫,各色人等都集聚於此!
竇光鼐疾步走出來,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你們找我竇某有何事啊?若有冤情,可具狀而告,不可聚眾!”
隻聽人群中有人七嘴八舌地喊道:“竇青天,我們都願為您做證。願意拚了性命去告黃梅、範思敬!”“您為我們平陽百姓做主,我們老百姓也不能讓您吃虧!”說話間,隻聽“轟”的一聲,煙塵四起,當煙塵散盡時,竇光鼐竟看到麵前數千人已齊刷刷跪下。
此時的竇光鼐已是老淚縱橫,不能自持,他“嗵”的一聲跪下道:“各位父老鄉親!我竇某拚得不做官,不要性命,也要為平陽百姓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