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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平陽縣西南三十五裏的麻步鎮,一座方圓數裏的豪宅。

一丈多高的圍牆內,曲徑幽深的大院中,樹木蔥蘢,流水潺潺。一方藕塘,碧綠荷葉鋪得滿滿的,偶聽三兩聲蛙鳴,隨著淡淡荷香飄上來,在風中浮動。池邊一棵古香樟樹下,一座茅頂竹架的涼亭。黃梅就在涼亭之內,仰在黃藤躺椅之上。旁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黃大人,竇老頭一去平陽縣就把劉錄勳軟禁起來了,自己接管了整個平陽縣事務。”

“劉錄勳真是個笨蛋,平陽幾百衙役,都是我十多年親手調教出來的,竟然臨事一個都沒用上。”

“竇光鼐一接管平陽縣,就將那幾十個告狀的鄉紳全捉到堂上,直審了一上午,又是罵又是打,咆哮公堂,還把自己的一個指頭給剁了。”

“竇光鼐真的動刑了嗎?”

“好像動了,這個小的不太清楚,但咆哮公堂、辱罵鄉紳是肯定有的。”

黃梅從桌上拿起那個紫色的嘉樂梅花斑鼻煙壺,倒出一點鼻煙來,往鼻子上抹了一些,重重打了個噴嚏,又問道:“我聽說,平陽縣又有人聚眾,這一回是要跟著竇光鼐上杭州做證。竇老頭好官聲啊!事情好像鬧得挺大,有幾千人吧。那個吳榮烈去了沒有?”

“按著大人的吩咐,隻要吳榮烈敢邁出家門一步,定讓他死在三尺台階之下。那吳榮烈倒是老實,已經是三年未出家門了。”

“他兒子不是去杭州參加鄉試了嗎?有什麼動靜?”

“吳日功帶了兩個仆從,一去杭州便閉門讀書,不與任何人交往。再過幾天就是開考的日子了,看來他是求功名心切,並沒其他想頭。”

“繼續給我盯著他,如有異動,也給我做掉他。不過,在杭州地界做得要隱秘些。李堂,還有一件事,那個夜救竇老頭的黑衣漢子,你查到是什麼人了嗎?”

“隻聽說是管漕運的一個小頭目。”

“一定是青幫的,要查出是哪個堂口的,然後帶上厚禮去向他請罪。若不能為我所用,再想辦法除掉他。此人是一大患!”

“嗻!竇老頭那邊怎麼辦?”

“咆哮公堂,聚眾哄堂塞署,此乃不可恕之重罪。我會將此事轉告給福岜臬台和範思敬太尊的。這麼大的事,阿桂和曹文植那邊也必得了消息,京中言官禦史更不會閑著。到時候,京城內外,‘萬箭齊發’,就算竇老頭是銅頭鐵臂,也難逃此劫。”

杭州,阿桂的行轅書房之內。福崧、曹文植、伊齡阿、薑晟、和琳等人滿滿地聚了一屋子。

“皇上的諭旨,昨日就到了。福崧,你念一下。”

乾隆的這道諭旨直指竇光鼐,語氣更加嚴厲:今竇光鼐固執己見,嘵嘵不休者,以為盡職乎,以為效忠乎?且竇光鼐身任學政,為國校士選材是其專責,現當賓興大典,多士守候錄科之時,該學政置分內之事於不辦,必欲親任訪查,殊屬輕重失當。平陽距杭州往返兩千餘裏,寒窗之士苦守,國之大典不行,其忠心何在?且竇光鼐固執辯論,意在必伸其冤,勢必重蹈前明科道當廷爭執,各挾私見,而不顧國事之陋習,不可不防其漸。其人大約亦不可承當學政之職耳!著竇光鼐交吏部議處,內閣中書陸錫熊暫代浙江學政,前往杭州交接。一俟陸錫熊到任,竇光鼐即起行入京。

福崧念罷,阿桂沉著臉道:“皇上還是下不了決心。等陸錫熊到了杭州,黃花菜都涼了!有這十多天的時間,竇光鼐還不把浙江攪翻了天!”

伊齡阿道:“桂中堂,要不要我立刻派人將他拿回杭州?”

“你憑什麼拿他?諭旨上說是交吏部議處,待陸錫熊到杭後,才能行事。竇光鼐又沒犯重罪,你若派兵拿他,你就先有了私捕朝廷大員之罪。不可!”

曹文植道:“那我親自捧諭旨找到他,讓他即刻入杭。”

“他聽你的嗎?竇光鼐的倔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軟硬不吃。這道諭旨並未撤掉他吏部侍郎之職,他還能以二品官的身份壓你。”

一幹人正在苦思冥想搜腸刮肚地找主意,海成從門外疾步走進來,先向阿桂打個千,又向眾人團施一禮道:“桂中堂,奉您的命令我派人跟蹤竇光鼐留心查訪。那竇光鼐一去平陽縣,便監禁縣令劉錄勳,緝拿證人,強行逼供,當堂咆哮,竟有斷指之舉,又聚眾於衙前,聲稱不做官不要命……”

在座的人聽了這話都呆了,和琳驚道:“竇光鼐難道是瘋了不成,怎會做出如此癲狂之舉?”

一旁的薑晟冷笑道:“此人之奇異舉動,超常之為,已經不止一回。和大人以前沒聽說過嗎?”

阿桂立時有了精神,兩眼放光道:“竇光鼐行為過於乖張,多行不義必自斃,也怪不得我不客氣了。”轉臉對福崧道,“你立刻替我寫折子,參他私捕生員、用刑逼喝、勒寫親供、咆哮生事、當堂斷指、聚眾哄堂、監禁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