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果然不出黃梅所料,參劾竇光鼐的折子如雪片般從浙江飛入京中。接著京中禦史言官以及吏部各司官員的折子也如暴風雪般遞入軍機處。和珅開始還壓了一天,第二天折子就摞得像一座小丘似的,他再不敢怠慢,急忙命人將彈劾竇光鼐的折子裝了一筐子送到避暑山莊。
乾隆正在“四麵雲山”亭子上和協辦大學士紀曉嵐下棋。此處雖叫作四麵雲山,這一天四周卻沒有雲遮霧繞,隻是山風猛烈,涼爽如秋,站在這裏,隻覺兩脅生風,如欲乘風一般。四周圍的山峰皆低於此處,滿眼秀色一覽無餘。隻見萬木疊翠,峰巒旖旎,溪漳蜿蜒,穀壑幽深,怪岩突兀,雲霧遊繞。乾隆心情大好,見和珅帶著的人背著一籮筐東西,遂笑道:“和珅,你又弄了什麼新花樣?這筐子裏裝的是什麼東西?”
“回主子,這些都是彈劾竇光鼐的折子。其中浙江有七十六封,京城有一百二十二封,其他地方有七封。奴才已經按輕重緩急分開,節略目錄也已謄出,請主子過目。”
“不要看節略,將阿桂的折子遞上來。”乾隆沉著臉接過和珅遞上來的折子,展開來細細地看了一會兒,臉更沉得厲害,“還有誰的?曹文植的有麼?伊齡阿的呢?”
“這兩封便是。”
乾隆一聲不響地看完,將折子往棋桌上一撂,竟沒有發火摔東西,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道:“竇光鼐性情迂執,朕原以為若加以調教尚有可用之處。看來,朕是錯了!如今,竇光鼐已經犯了狂疾,隻知嘵嘵執辯,全不明事理。他不是不要命不要官嗎?好!朕就成全他。紀昀,你來擬旨。”乾隆想了想道,“將竇光鼐革去一切官職,交刑部議處。竇光鼐斷指、聚眾、羈押縣官,其行大異於常,可能是因氣憤情急,加之其向來性情古怪,已經是悖狂失心了。因命薑晟帶親信幹練之員弁,親自押解入京,不得讓其於路中自戕,否則更不成事體。沿途須小心管押,毋致疏虞!”
乾隆說罷,等紀曉嵐那邊寫好了,又道:“五百裏廷寄傳諭阿桂,再依朕的這個意思,給伊齡阿也寫一份密諭。今天就立即發出去,不得耽誤了。”
上一次乾隆下諭旨,不過是讓竇光鼐交吏部議處,這一回下諭旨卻是交刑部議處。這個折子一到浙江,竇光鼐就是階下囚了。和珅已經事先看過彈劾竇光鼐的折子,也覺得竇光鼐在浙江的所作所為匪夷所思,不可理喻,所以在乾隆麵前,竟不知該如何替竇光鼐說話。待拿了諭旨回來,立刻寫了一封給和琳的信,將此事詳細告知,當下便以六百裏加急送出去。又將阿桂和伊齡阿的兩個廷寄匣子遞給一位軍機章京道:“老劉,現在是未牌二刻,兩個時辰以後,你用五百裏加急送出去。皇上下了旨意的,切不可送得早了,也不能拖到明日。”一切安排完畢,和珅走出軍機處,看著南邊自語道:“竇光鼐,我和珅已經盡力,此番之成敗,竇兄之生死,皆看天命了!”
和珅送出密信和兩封廷寄的這一天,杭州鄉試開考了。主考官本來應該是浙江學政竇光鼐,但因竇光鼐不辭而別,撂挑子去了平陽縣,隻得由李大鼎暫代主考之職。
日頭剛剛升起,清晨的薄霧漸漸地淡了。李大鼎拆了考題,叫人送下去。自己又走到考場上巡視了一番,隻見考棚內的各位秀才,有的兩鬢斑白,有的正當少年;有的衣衫襤褸,有的錦袍玉帶,各色人等都有。等到拿了考題,有的苦思冥想,有的奮筆疾書,有的正襟危坐,有的搖頭晃腦,有的咬筆頭,有的吃大餅。李大鼎感歎道:“我也是秀才、舉人、進士一步步考過來的。今番做了學政,倒是頭一次看到這科場百態。”
因時候尚早,並無人交卷,主考官亦自己一個,李大鼎獨自坐在靜悄悄的大堂上,覺得十分無聊,想起竇光鼐此去平陽縣吉凶未卜,心中又添幾分惆悵。正思想間,見一個年輕秀才上來交卷。李大鼎問道:“如何就交得這麼早?”
那秀才亦笑道:“晚生拿到考題後,突然文思泉湧,下筆千言,一揮而就,所以就交得早了。如今急著要趕出去,去看看杭州的飄香桂子,黃後槐花,東浙潮來,西湖月滿。”
李大鼎道:“出口成章,果然好文采!不過莫要得意,還有兩場呢。”遂讓那秀才出去。喝了口茶,慢慢將那秀才的卷子展開,剛剛看了兩行,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驚得竟站了起來。連忙叫人立刻去喚方才的秀才回來,差人領命出去找了半日,方回來道:“李大人,那秀才跑得倒快,我們十幾個人在周圍尋遍了,竟沒有找到。”
李大鼎道:“不妨事,陳錄,你帶人去查找一個叫作吳日功的秀才。找到了就告訴他,說他的卷子犯了聖諱,又多有汙損卷麵之處,已是作了落卷,下兩場也不必考了。不過,文章確實是寫得不錯,一字一珠,我十分喜歡,叫他晚上到我府上,我要與他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