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2 / 2)

阿桂寫這份折子是花了極大心思的,與盛住一起在書房推敲字句,反複琢磨,細揣聖意。這篇言辭懇切,字字含淚的謝罪折子,果然將乾隆打動了。阿桂年已七十,比乾隆小七歲,他於乾隆三年中了舉人之後,便以父蔭授大理寺丞,開始與乾隆君臣之交,一晃便是近五十年。這五十年來,阿桂西征準噶爾,平亂霍集占、烏什回、緬甸、大小金川;又親赴河工,治理河南、安徽、湖北、浙江等地河務,可謂鞠躬盡瘁,而阿桂總是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決疑定計,瞻言百裏,從無半點怨言,隻有赤膽忠心。乾隆對阿桂,論私情,論公誼,都是極厚的。所以任和珅使出渾身解數,也隻能屈居於阿桂之下,私毫不能離間乾隆與阿桂之間的情誼。看了阿桂的謝罪折子,乾隆心緒不寧,猶豫不決。如今僅因為平陽一件小案子,就要將阿桂革職拿問,他實在不忍,反反複複想了很長時間,依舊下不了決心。於是命人將和珅召進來,商量道:“我看平陽縣的案子,誠如阿桂所說,與浙江虧空案是兩個案子。應當分別而論!阿桂查虧空案,並無過失;而平陽案不過是一縣之事,與之無多大關係。所以要分別處置才好。但朕又恐這樣做浙江人心不服,眼看秋闈在即,浙省士子雲集杭州,如果這些人借此事群起哄鬧,攻訐朝廷欽差,激起更大變故,更是無法收場。”

和珅最怕的就是乾隆猶豫不決,偏袒阿桂,如今果然被他料中了。阿桂眼看就要倒黴完蛋,和珅豈能讓這大好機會白白錯過?急忙跪下道:“奴才認為,平陽縣一案,本起因於黃梅借彌補虧空而中飽私囊。阿桂等人在從前查辦虧空案時,就應當將這些情弊詳加訪查,切實跟究,才能懲貪服眾。他怎麼能說平陽縣黃梅勒民貪汙之事卻在浙江虧空案之外呢?阿桂這個說法,奴才不敢苟同。”

乾隆想了想道:“浙江虧空一案,阿桂是盡了全力的。即使是平陽縣之事,處置失當,也是受下屬所蒙騙,阿桂實在不應當為此等劣員而代人受過!這幾天有不少言官上折子,說阿桂身為欽差,袒護墨吏,作踐清官,對阿桂不能不嚴加查辦,且曹文植、伊齡阿等人也難逃幹係。豈不是牆倒眾人推,一派胡言!”

和珅此時已經看透了乾隆的心思:乾隆此時的想法是反反複複,忽正忽邪,始終理不出他自己滿意的頭緒。雖然口中一再為阿桂說情,其實身為皇上,手握重權,又何必做此之舉,又是向何人說情?分明是暗示和珅來辯駁他,若是駁得有理有據,他便要懲辦阿桂;若是駁不過乾隆,乾隆便下決心放過阿桂。

和珅想到此將心一橫,說道:“聖上,奴才記得阿桂臨行前對皇上說,‘總以核對卷冊與實貯之數,乃一定不移之理’。而這樣的查法,難免被底下這夥猾吏奸胥所騙。卷冊之數可擅改,實貯之數可作假。而阿桂非但不加以詳查,卻以‘浙省現有虧缺比原報之數有減無增’的理由,即行完案,實在是糊塗之舉,有負萬歲重托!”

和珅見乾隆聽得入神,頻頻頷首,說話更有底氣了,又道:“皇上,此次若不觸動阿桂,則聖上整肅官官相護之結果將收效甚微;若不加以嚴懲,則民情洶洶,人言可畏,天下人心,難以服氣!即使聖上能堵竇光鼐一人之口,卻難盡掩天下人耳目!為朝廷之大計,為大清之國運,聖上須痛下決心!”

“好!朕理解你一片忠君報國之心,就依愛卿所奏!你現在就替朕擬明發諭旨!”

與一個多月前乾隆明旨訓斥竇光鼐的情形竟是如此相似,乾隆的這道明發諭旨幾乎通篇都是指摘阿桂之詞:

“阿桂、曹文植、伊齡阿等先後前往浙省查辦虧空,自應將各州縣虧短實在情形及有無借彌補為名勒索侵肥之事,詳細查究,據實參劾,方不負朕委任之意,何得隻憑地方官之結報就案查核、敷衍了事?

“阿桂等人以浙省虧缺較原報之數有減無增即謂虧空之案已完,而於如黃梅借端貪汙之弊並不虛心察訪,若果如此,則此等案件隻須督撫等照例查詢,地方官出結具詳即可完案,朕又何必特派欽差前往辦理?

“黃梅貪黷營私,贓款累累,阿桂等從前查辦時即應將此等情弊切實根究,方足以服眾懲貪,豈能以黃梅之案在虧空本案之外為己開脫?即使為案外之事,欽差大臣仍應當查辦,何況這根本就是案內之事?現黃梅勒派等款即已審實,試想此等情弊難道不是阿桂等人從前遺漏未曾辦出之事嗎?阿桂等人豈無應得之咎,何以不自行檢舉,反為自己開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