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毓晨注視著盡在咫尺的那張麵孔,明顯愣了一瞬。那張少年特有的、輪廓分明的臉龐,凝視著自己的眸子漆黑而炙熱,瞳孔深處隱隱地有著某些念頭在躍動。他望向那雙墨色的眸子中自己的倒影,艱難地低下頭抽回目光不去正視那熱切的眼神。
“太子殿下,人各有誌。”他將手緊緊握成拳再慢慢張開,隨著一聲歎息給出了答複。
皇太子的眼睛黯了一下,退後一步。長長吐出一口氣。“花開的時候,滿山都映紅了呢。可是你已看不見那樣的鮮豔了。”他苦笑,神祗明明滅滅,凡人生生不息,而神是什麼?永恒又是什麼?不過是人心幻化出的一場夢境,極致瑰麗令人目眩神迷卻永遠遙不可及。浮生幻夢一場,夢醒時分已是破曉。
“好。你誌不在此,我不勉強。那麼,今夜可否隨我前去一醉?隻此一次。”他凝視著漫天星辰的眼睛明亮深遠成一片蔚藍色的海,微風過處海麵便碎成了盈盈的星鬥流轉明滅。
夜,闌珊了淒冷的離愁,不知在誰的眼角凝結成兩行微鹹的清淚。皖,兀自在皇太子行宮外的玉石台階上踱步,目光緊盯著被燭火肆意染成火紅的紙窗。那毫不掩飾的火紅,在皖的眼前明明滅滅地圖騰,和這行宮後身同樣是綻放得酣暢淋漓的山茶花一道,灼燒著已然張裂的傷口。
遠處傳來繡鞋和地毯摩擦的聲音,還有士兵們洪亮的問好聲。少女披著如水的月光姍姍而來,脂粉的淡香在空氣中繾綣。頭頂的歩搖沾染著片片流蘇,在空中晃出圓潤的曲線。淡藍色的輕紗籠著順滑的縐綢帔子,腰間的血絲玉散放著庚和的微光……皖循聲望去,便和那少女四目相對。
“這夜,真冷啊。”少女踮著腳尖輕盈地走到皖的身邊歎道。
皖怔怔地點了點頭,恍惚間才想起要行禮,卻被對方攔住。
“你我之間,何必拘禮,快請起吧。”少女從袖中伸出的手頎長而又白皙,凝脂白玉般晶瑩剔透。皖不敢推辭,連忙起身而拜。
“不知是公主親臨,請恕罪。”
“哪裏有什麼罪過呢?我豈是處處招致災禍的女子。皖,叫我靈染不好麼?”喚作靈染的少女苦笑著說道,眼神是那樣澄澈透明,卻又滲透著訴不盡的哀傷與無奈。深宮似乎囚禁了她的靈動,也蜷住了她的深情。原本是氣若幽蘭,不食人間煙火,現在卻因為與世隔絕而憔悴蕭索。
“公主這是怎麼了?”皖不由有些擔心。上次見靈染,明明可以笑得傾國傾城,粲然脫俗。此刻,如花般的美貌卻因鍍上了一層幹澀的悲苦而黯然失色。
“我倒是要問你,這是怎麼了?軒為什麼在跟靈霄哥哥一起飲酒?還是在這樣深的夜裏……”
“是啊,這是怎麼了呢?”
“別回避我的話,到底發生了什麼?”
“公主請不要多想,隻是太子殿下和我家少爺在賽馬場偶遇,便邀他共飲罷了。”沒錯,皖是這樣期望的,可卻不知為什麼,心會如此絞痛。那時雋刻在他眼中的深黑色的背影,就如同這夜一般令人窒息卻又不能自拔,此刻卻幻化成血淋淋的痛楚,隨著他心髒的跳動而收縮。皖抱著雙肩,倒吸了一口氣。
靈染默默地望著皖,那樣生澀的謊言,還是第一次從皖的口中聽說。果然,那個可以讓皖如此不坦率卻又無法隱瞞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也罷,我隻是想來告訴你,上麵的士兵已經被我打發掉了,想要上去的話請便吧。”說完靈染便像來時一樣,風一般離開了。那纖弱的背影仿佛因卸下了重擔而變得挺拔了許多,或許,眼中的寂寞可以不再那樣冰冷了吧?
“謝謝你,靈染。”皖喃喃而語,旋即將目光轉向上方的行宮,身份、地位、等級之流,果然是應該消滅殆盡的東西。那麼,何不親手將這噩夢一般的枷鎖擊得粉碎?對,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