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言倒頭便睡。
馬車內香煙嫋嫋,與暖爐的熱氣融為一體,溫熱香暖,甚是愜意。知言抬頭,便見何公子笑盈盈地向他望來,“在下何子非。”
知言有些戒備,亦學著他的樣子作揖道:“許知言。”
“你與許先生是……父子?”何子非看了一眼漸入夢境的許無言,又看看神色慌張的知言,墨眉微動。
知言搖搖頭,“是師徒。”想到許無言先前對他說,“若有一日回到京城,你我便再無半分師徒名分”,這雲裏霧裏的一番話令知言心情低落,一路上些難過地垂著眸。
何子非忽然意識到,想必少年的雙親早已過世,低聲道:“抱歉。”
“若是我們不隨你走,會如何?”知言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卻多了質疑。他猶記得坍塌的屋頂之上,隱約可見雪白的凹痕,恰是一個腳印。知言聽說過飛簷走壁這樣的輕功絕學,也自知有武功蓋世者能以掌碎石,摘葉傷人。
知言留心記下了何子非走過的印跡,長靴落在雪地上的紋路,恰好與屋頂的痕跡如出一轍。那麼何子非的目的,不就是要許先生露麵麼?
他是壞人麼?那麼他先前卻為何對自己以禮相待?
“你在害怕?”何子非忽然笑道,抬手掀起厚重的轎簾。知言隨著他的目光望去,但見無言書院火勢衝天,在獵獵北風中化作一團赤紅,發出綿長的嗚咽。
“你逼我們走便是,何以如此絕決!”知言雙手握拳,卻將隱隱的怒氣藏在袖袍中。
何子非搖頭,目光移至熟睡的許無言,“不是我做的。”
雖然先生從未說起,可知言很早就察覺到了書院的變化。從一年前開始,書院便莫名地丟失書籍器具,接著是先生的貼身衣物。本以為這是宵小有意所為,誰知半年前,竟有學生慘遭殺戮,橫屍荒野。先生再也坐不住了,遣散了所有學生,再不授課。
火光愈盛,驚動了周遭的百姓,有人大叫著“走水了”。零散的聲音卻被撲騰的大火吞噬。
知言看著,眼角忽然一濕,“那是我們的家,沒了,都燒沒了。”
“家……”何子非臉上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而沉悶的表情,“我離開家時,也像你這般大,恰是十三歲的年紀。”
知言愣了一瞬,認真道:“我已經十五歲了,比你大些。”
何子非抿唇輕笑,“十五歲?怎麼還這般愛哭?”
“我……”知言我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手中忽然多了幹淨的錦帕,他有些赧然地拭去淚痕,忽而笑了,“隻要先生在,我在,四海皆可為家。”
孩子般地一哭一笑,卻逗樂了何子非。
嚴寒冬日,大雪紛飛,車轍自許昌一路而去,直上西京。帝都西京,原為前朝舊址,因其雍容大氣、繁華不衰。陳帝孔蕭定都於此,已有七年。
一路昏昏沉沉,直至繁華街市。許無言打著哈欠睜開了眼,手指向何子非道:“要帶我們去何處?”
“三殿下的府邸——亦或是在下的私宅。”何子非答。
“想必殿下的府邸更為安全。”許無言捏著幾縷稀疏地胡子,“我這徒兒,還請公子暫且收留幾日。”
“先生……”知言還想說些什麼,卻見許無言一瞪眼,吹胡子道:“這裏已是京城,你可還記著我的話?”
“嗯。”知言點頭,繼而沉默。
馬車漸行漸緩,終於在一處閣樓前停下。
嬌媚的聲音柔柔地響起,“今兒是吹的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何子非起身下車,眸光含笑,攬過女子的纖腰便走。
車夫趕著馬車自偏門而入,穩穩在院中停住。知言挑了窗簾,自縫隙中可見何子非與那女子相對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