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是恒久的靜,煙塵渺渺,蓮座上的神像低眉拈花,似是聽著人世間一切的悲歡離合,又似甚麼也不曾聽到。
他二人恭恭敬敬的上了香,置了酒,磕了頭。慕容璨靜默片刻,才緩緩站起身來。趙虞亦掙紮著要從蒲團上站起來,慕容璨不等身側的宮人前來,慌忙從旁將她架起。
一旁的阿瑚仿佛感慨良多,衝著佛像下煙霧縈繞中的長生牌位道:“您都看到了吧。國主同娘娘來看您來了,而今天下大定,四海升平,娘娘又大喜,不日將誕下麟兒,您呀,當日的心願可都在眼前了。”
她們又站了一會。慕容璨道:“母後。改日再來看您。”
阿瑚直送出殿來。
慕容璨住了腳,道:“姑姑請回罷。”
自太後駕崩,阿瑚便在這佛堂中落了發,再足不出宮。
阿瑚應了聲。看著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輕輕笑了。偏西的斜陽中,眼角每一條細密的紋理都透著少有的愉悅。道:“娘娘千萬保重,宮中雜事實則也不少,可別太過勞神了。能交給下麵人辦的。都交出些去罷。”
她含笑應了。道:“多謝姑姑關愛。亦多謝姑姑替著我們日日在這陪著皇母。”
阿瑚道:“娘娘折殺奴才了。奴才是真替太後老人家高興,才不知輕重這等絮叨。”
慕容璨道:“若她在這看著,該有多好。”語意寥落,大有憾然傷感之意。
阿瑚忙道:“她都看得到的。”
又衝著趙虞,道:“當日為著國主要立娘娘為後之事,她老人家也算費了不少思量。如今看來,倒並毋需那樣打算。娘娘不日誕下龍子,實實也是名正言順了。”
她微笑著道:“承姑姑吉言。”
阿瑚眯著雙目,似有讚許,看著她,道:“太後老人家相中的人,再沒有錯的。娘娘這一等的賢德聰慧,貞靜的性情,主持內宮,倒缺一不可。”
一旁的慕容璨此刻倒向著她笑了笑,道:“你瞧瞧,好話都叫姑姑替你說盡了。”
阿瑚忙道:“是實話。”
慕容璨見日漸西斜,微微的起了些風。又恐她站立過久,又腰酸腿痛。於是道:“我們先走了。”
阿瑚忙愈行禮送駕,他倒虛扶了一把,道:“免了。”
慢慢的出了佛堂,他便問:“可要傳攆進來?”
她笑了,道:“哪裏就這等嬌弱了。不必。”
他想一想,便也笑了,道:“也是。醫官說時常走動些,倒好。”
二人一路閑談一路走,直行至偏殿。不遠處綠障繞徑,竹語森森。斜陽正在,風從林過。不知不覺便有種渾忘世事之感。
她衝那竹海微微示意,道:“住在山上那些日子,我最喜這片竹子。”
他笑著道:“知道,無竹令人俗嘛。你原是那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君子人。”
她飛了他一眼,翹起嘴角,道:“國主嘲諷我呢。”
她並不時常露這小女兒嬌態。他看在眼內,不覺笑出聲來。伸手攬了她肩,道:“那去林中走一走,便是我,也沾染些清氣。”
一時走到那林中小亭之中,宮人一早已鋪了坐墊。慕容璨恐她著涼,於是吩咐道:“去取衣裳並些熱茶過來。”
她落了座,隻道:“這都入夏了呢。哪裏就要這樣勤的添衣裳。”
他亦在她身側落了座。道:“而今不比往時,你不再是一個人了。凡事仔細些總不錯的。”
她抿嘴一笑,忽輕輕道:“第一次來著山上,也不過去年這時候。我怎麼就覺著這中間仿佛相隔了許久似的。”
他沉思起來。似在回首著這一年多來經曆的種種。
過一刻,方道:“可不是,這一年來的事,也不算少了。”
她接著道:“那時候還說,等得空了,咱們便同太後一塊,在這山上住著。隻不曾想……”
她說了一半,方醒悟到不該提起太後,徒然惹得他心中傷感。
倒是慕容璨,握住她膝蓋上的手。安撫似的拍了拍,學著方才阿瑚的話,道:“她看得到的。她在天上某一處,時時看著咱們呢。”
她點點頭,溫柔的回望著他。
因有了身孕,她的臉看起來微微豐腴了點,更顯得凝脂一般細膩,一雙美目,漾著溫情。慕容璨看著久了,便覺胸中那顆心,也都跟著要化掉一般。不由得道:“若是那一日,你真一去不複返,這些光陰,我一個人可怎生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