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煎藥壺騰起的霧氣映在窗紗上,飄渺而詭異。
伽羅擰幹了手巾在病榻前踱了幾個來回,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嵌花堂櫃,複又望向案頭的筆墨卷宗。思量了片刻,終於呼出一口鬱氣,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餘光略過跪侍在穿堂下的老孔,素手自腰間摸出一方水紅繡帕折了幾折徑自蒙住了雙眼,秉著呼吸,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向病者的衣襟。
燈燭燃燒殆盡,忽明忽暗的燭光穿透眼前輕薄的絹紗,周遭的陳設隱隱透出暖紅的輪廓。亦或是蒙住了雙眼的緣故,耳朵越發的靈敏了,喘息聲起伏交錯,仿佛是他的,又仿佛是自己的..
順利摸到了衣領,那縷粗重的氣息戛然停止了,分明感覺到喉結強烈的聳動,心裏暗暗揣度:他究竟是睡著還是醒著?
廊下傳來蘭改的呼聲,指使老孔換一盆新炭。穿堂下的腳步聲漸遠,伽羅暗暗舒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跟著麻利起來。解開衣裳,衣襟下的皮肉滾燙滾燙的,平日裏扭捏佝僂的胸膛竟如镔鐵一般。
隔著濕漉漉的手巾隱約觸碰到肚齊,驚覺他身子一緊,再往下——
豐頰當即漲滿了紅霞,啪的一聲丟下手巾,咬牙低咒,“我就知道是你在搗鬼!”扯去眼前的繡帕,起身便往外走。當下被人扯住了衣袖,猛一轉頭,但見那裝神弄鬼的混賬自榻上坐了起來,長長打了個哈欠。
“撒尿。”高洋攥著沁香的衣袖,緊閉著雙眼,揚聲吩咐道。
用力甩開他的手,憤憤數落,“休要拉拉扯扯!我可不是你的使喚丫頭。”
蘭改聞聲,忙使老孔進屋,跪捧虎子伺候大人小解。伽羅掩著緋紅的雙頰躲出門外,攏著淩亂的鬢發守著咕咕翻滾的藥壺坐了下來。
守在場院裏替石老道護法的幾名衙役小廝一見丞相夫人,當下跪倒一片,齊聲磕頭問安。伽羅頓覺無地自容,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抬手叫眾人起身,心裏暗暗嗔怪某人害她丟進了顏麵。
直等到老孔捧著虎子退了出來,她才端著小廝呈上來的湯藥進了屋,憋著一口怨氣,“砰”的一聲撂在案頭,對著佯裝昏睡的家夥屏氣抱怨,“我知道你沒睡。想著法兒的作死,別扯上我..”
床上挺屍的憨貨隻由著她罵,依舊一言不發。
“你到底想幹什麼?”一來二去徹底失去耐性了,“你再這麼裝聾作啞的,我可就走了。”端起晾涼了的湯藥坐到他身邊,捏著下巴往他口中直灌下去。怎奈藥湯撒了滿脖子滿身,對方還是一動未動。
“哢嚓”一聲摔了手裏的碗,連案頭的文房四寶一並掀翻在地,可任憑她怎麼鬧騰,對方就是不言語。
直到老孔進門收拾起一片狼藉,伽羅終於承認被某人打敗了,暗吞下一口惡氣,就著他枕邊坐了下來。
老孔不敢多話,被屋裏的情形弄得一頭霧水,忙將砸碎的瓶瓶罐罐斂在一起,撿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將燒好的熱水端了進來,見女主子一臉怨色,唯恐遷怒於他,慌忙跪地磕了幾個響頭,退出了門外。
伽羅賭氣悶坐了片刻,無可奈何地轉身歪在榻邊,替他解開頭頂的發髻,後悔方才賭氣,他腦後的青絲已被流瀉的藥湯濕了大半。正盤算著倒些水來提他涮洗涮洗,回神之間卻被突然睜開的雙眼嚇了一跳。
“你..”輕拍胸口,平複著過速的心跳。
男人睡眼半眯,腮邊浮起一雙酒窩,但笑不語。
檀唇緊抿,揮起粉拳砸向肩頭,“舍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