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興衝衝地揭開蓋子,但見湯食中混著一些草藥山珍,卻也平凡無奇。遂拿起金匙來親自盛出一碗,轉身走向離他最近的高洋揚聲寒暄到,“為兄明日啟程還歸霸府,京畿諸事還要仰仗賢弟多操心。”遂將湯碗送進高洋手裏,鎖定他的目光,繼續向眾人解釋道,“這最後一道菜喚做人參果湯,須方才成型的胎兒,配以巴戟、黨參、當歸、杞子、薑片,再加入雉雞腦、牛骨髓,各色山珍,用四根小蠟燭文火慢燉八個時辰而成。食之,大補元氣,可以強筋壯骨,益壽延年。”
高洋隻覺得一座洪鍾罩在頭頂,頭顱欲裂,兩耳震得嗡嗡作響。承接著對方淩厲的目光,倉皇扯開一抹傻笑,渾渾噩噩,語無倫次,“大哥放心。這湯......”暗暗吞了口吐沫,忍不住胡思亂想,“好,我喝了!弟必殫精竭慮,不負大哥所托。”話音未落,一仰頭將碗裏的湯一飲而盡。細小的骨渣隨著湯汁盤旋在唇齒間,反胃,差一點噴了出來。猛灌了兩口烈酒,濃重的辛辣終於將那陣陣作嘔的感覺壓了下去,嘴裏連聲稱讚,“好湯,好湯,果然是人間絕味。”
高澄打量著兄弟傻裏傻氣的表情,釋然一笑,以為自己多慮了。伽羅未必說謊,這湯鑊中的胎兒果然不是他的骨肉......
樂舞再起,高洋談笑自若地灌著酒,隻有坐在身旁的薛憐奴看得真切,他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他又一次醉了,吐了滿身滿地,昏沉中被人抬上車,時而嘶聲狂喊,時而瑟縮著偎在女人懷裏。
醒來時討逆大軍已開拔,高澄也早已上了路,深思恍惚,兩眼無神,下意識地摸索著身下滑膩的錦被。
“你醒了?”憐奴端了醒酒湯,就著榻邊坐了下來,“快來把藥喝了,醒醒酒。”
一把推開眼前的碗,啪的一聲將藥湯打翻在地,瞋目暴吼,“拿走,拿走!滾——滾出去!”話音未落,再次屈身嘔了起來。腹內早已吐得沒了東西,隻有伴著濃重苦膽味的黃湯。見女人愣著未動,嚓啷一聲拔出佩刀,大罵著哧身追出花樓,逢人便砍,連傷無辜行人二十餘口。
“大人,大人——”蘭改見主子殺紅了眼,不敢近身,隔著幾丈遠連哄帶勸,“世子這一去霸府,鄴都便是您說了算。先把刀放下,有什麼心結咱們回去再議。”
高洋猛一回頭,雙目暴突,蓬頭垢麵,頸側額角爆著青筋,臉上手上的斑痕疊落,愈發醜陋,猶似地獄裏索命的厲鬼。
蘭改被迎麵襲來的殺氣衝得打了個踉蹌,抄起書畫攤上的鎮紙擋在眼前,舌頭開始打結,“大大大......大人,您看清楚了,小的是蘭改。”見對方步下生風,拔刀相向,眼珠一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啊,大人!那別院裏的人兒醒了,您不打算去看看嘛?”
愕然一驚,手裏的刀咣當一聲落了地,頹然搖著頭,“不,不去。我食言了......她再也不想見我了……”口中喃喃自語,招搖大喊著向遠處圍觀的人群中飛奔而去。
酒似乎還沒醒,辛辣的味道再次灼痛了咽喉,也隻有這灼燒般的疼痛才能對抗沒完沒了的噩夢和腹內翻江倒海的惡心。
一抹人影晃進了門,懶得抬眼,聽腳步便知是蘭改,疲憊發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