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中秋餅 無師自通(1 / 3)

雨下了小半個月, 沒日沒夜地下, 暴雨, 或是大雨, 沱江吃飽了, 河幹暴漲, 轟隆隆向東奔去, 江水渾濁,帶著腥氣。

住在江邊上的苗民們都從吊腳樓內往山上撤,怕這渾濁浩蕩的江水和天上水合成一股, 一氣衝垮了草搭木造的樓,樓畢竟隻是人工,江水和天水是天工, 人不敢和天比短長。

人走得差不多了, 就隻剩下村子邊上那家。那家是半年前來的,來的挺突然, 寨子裏的人們一覺睡醒, 忽然就看見村邊上長出了一座新樓, 也是吊腳樓, 不過不是草搭木造的, 是石頭砌的, 樣式樸拙,可自有一股氣勢,讓苗民們不敢湊近了仔細瞧, 也不敢像往常一樣走家串戶地走過去和裏邊的人套近乎。

新樓高大結實, 扛得風擋得雨,就是沒有活氣。都不見人進出的。偶爾會過來幾個白袍人往裏邊運東西,可是從不見有什麼人出來過。奇怪。這樓是住人的,還是關人的?

又過了一段時日,某天苗民們發現新樓的露台上多了個人。是個男人,一個好看的男人,長著挺好的一張皮相,就是瘦,就是白,慘白慘白,像個紙人。頭發倒是烏黑的,如漆如墨,披滿後背。一黑一白,這人若是夜裏出來,簡直可以去扮鬼。他常在露台上呆坐,一坐好半天,靜靜望著沱江寬闊的水麵,眼珠子轉也不轉,眼神是愣的。這麼坐著,一直坐到另一個人來把他抱進去。每到這時,雙方總要起一會兒爭執,黑發這個不讓銀發那個抱,要自己走,銀發那個起先不讓他自己走,後來不知怎麼的,還是讓了,改抱為扶,扶著他下去。又不殘,幹嘛非得扶著?後來才看出門道來——那是個瞎子。可惜了,原來那雙漂亮的眼珠子竟是個擺設。

苗民們雖然不敢上前套近乎,但不妨礙他們暗地裏嘀咕這座樓和樓裏的這個人,還有時常伴這人左右的那個銀發。嘀嘀咕咕不能滿足了,他們就編造一些話出來,編得很逼真的,從一張嘴裏傳到另一張嘴裏,最後傳到了大長老的耳朵裏。大長老是這座寨子的大家長,說話最算話的人,整個寨子的人都得聽他的。他聽聞這些烏七八糟的傳言之後,重重歎了口氣,放下抽了一半的水煙,對身邊伺候的人說:“去,把人都叫來,我有話要交代。”

苗寨裏每逢有大事,就敲掛在老樹下的一口大鍾,鍾聲一響,滿寨都人心惶惶,沒一會兒人就聚齊了。大長老端坐在上首,吧嗒吧嗒抽他的水煙筒,兩三百號人靜立無聲,等著他開尊口,然而他就是不開口,就是一門心思的吧嗒吧嗒。苗民們心裏越發忐忑,不知道一向來說話爽快的大長老這樣鋸嘴葫蘆似的悶著,到底得是多大的事。

大長老其實是在頭疼該怎麼開場,下命令當然簡單,但至少要給出一條像樣的說法吧,名正言順,他去哪找這個“名”?然而又不能不說,人都叫來了,總不能讓從頭傻站到尾。

“咳,人都來了吧?那好,我長話短說,最近有傳言,都在說寨子邊上的那座新樓,還說樓裏往來的人。”說到這兒,他停了一下,又吧嗒了幾口,理了理思路,才接著說道:“裏邊的人不是我們能說得著的,也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明白了?明白了就當沒那座樓,沒那些人。”話說完,有聰明的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苗民們在自己的地盤上也惹不起的人,其實不多,想想常常見到的那些白袍人,再想想那個銀發的,他們心裏突突猛跳,腦子裏蹦出了兩個字:神山!

神山,誰敢造次

苗民們於是都活老實了,從那座樓下經過,不自覺就縮肩塌背躡手躡腳,盡量別惹了樓裏的人,他們和他們,各自相安無事的過了許久。直到一個叫烏珠的孩兒爬進了那座樓裏。

烏珠九歲,並不是膽大包天的性子,他會把膽子叼嘴裏,去爬那座樓,是因為他花了一整個夏天做的皮球掉進了那座樓的前院。他在門口徘徊了幾天,心頭淌了幾天的血,牙一咬心一橫,趁著黃昏翻了牆,還沒著地就被人捉住了。小小亡命徒被拎著上了樓,放在了那個紙片一樣的漂亮男人麵前。他問他:“你要殺我麼?”。他笑笑,讓人把皮球拿過來還給他,挺有意思的反問他:“殺你做什麼?”。烏珠接了皮球,還是惶惑,“大長老說讓我們別惹你,說惹惱了你你就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