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冤得很,這種沒主的傳言偏偏指名道姓要他領。
“沒有的事,你拿了球就回家去吧,天晚了。”
烏珠回去以後並沒向任何人提起那天黃昏發生的事,他還有些懵,還有些餘驚未了。
沒幾天就是中秋,苗人也和漢人一樣,中秋節那天要吃中秋餅。烏珠的阿媽阿爸這兩天都在做餅,做好了放在灶邊晾著,等涼了再收好。烏珠趁著阿爸阿媽不注意,兜了兩個就跑,一跑跑到了那座樓下,望了一眼露台,又望了一眼高牆,咽了一口唾沫,他不敢再翻了。
“喂!”烏珠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壓著嗓子朝露台上喊了一嗓子,不見人出來,他又“喂”了一聲,這回出來人了,卻不是黑發的,而是銀發的。銀發的居高臨下看他一眼,不言語,看得他心虛發顫,總覺得再不說點兒什麼做由頭,這人就要生撕了他似的。
“我、我家做了中秋餅,他、你、你們要不要吃?”
那人不答話,既不說要,也不說不要,烏珠都快尷尬死了,他手上捧著兩個做工和賣相都一般般的中秋餅,仰著脖子賣乖,終於賣累了的當口,等來了另一個人的另一句話:“小不點來做什麼?送東西給我吃?”。黑發的那位摸索著走了出來,循聲望向他,雖然明知這人看不見,烏珠還是讓他看得鬧了個大紅臉。
“來者是客,何況還是帶了禮的,上來坐會兒嗎?”
他這麼一說,旁邊那位瞳仁一收,眉尖一緊,看向烏珠的目光陡然長出刺來,紮得他支支吾吾應一句:“不、不用了……我阿媽等我回家吃飯……中秋餅給你,你接好了。”說完他把中秋餅往上一拋,那人探出右手一抄,接得紋絲不差!
這手功夫看得他呆住了,不是個瞎子麼?!怎的比個眼亮的人還能耐?!
烏珠仰頭張嘴看著這兩人並肩而立,忽然看出了“天設地造”這四個字。這四個字他剛認識不久,是大長老教的,當時不能領會,誰曾想忽不拉的在這兒靈通了。
“天設地造”並沒有擺多久,沒一會兒銀發的就把黑發的挾了進去,碰的一聲閉了門。又過了好一會兒,烏珠才遲鈍的認識到,自己似乎結結實實的吃了個閉門羹。
那天之後,他又偷偷去過那座樓下幾回,想看看那人有沒有在露台上坐著,就是看看,然後問問他,那中秋餅好吃不好吃?他家還有,他要不要?然而並未撞見人,中秋都過了,中秋餅都吃完了,還是不見人。
就在他以為這人憑空消失了的時候,他又回來了,這回人看著好看了許多,臉上有了一層淡淡的血色,像是個大活人了。
烏珠聽他喊那銀發的“昆侖”,那個銀發的少言寡語,通常是“嗯”一聲,或是“唔”一下,從來沒聽過他喊那黑發的名字,就跟他沒名字一般。但他對他,真是好脾氣,應當說是沒脾氣,或是脾氣都已經給磨掉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處得平平淡淡,似乎從來不會起爭執。隻是有些怪,這兩人的相處不像尋常的朋友,也不像兄弟,反正就是看不透兩人之間的關係,他們之間淡淡的相處仿似薄霧一樣懸疑著,懸在了九歲孩兒的心上。
九歲孩兒會趁著“昆侖”不在,偷偷站在露台下喊那個黑發的,“喂!”,喂過幾聲,那人若是在,他會慢慢摸出來,打趣他:“天快黑了,小崽子不回家,等著給山妖塞牙縫?”,打趣是帶笑的打趣,那人一笑就露出兩個小小笑渦,是個人間煙火中的人,好看的人,好看得有點兒帶妖氣的人。烏珠還是仰脖子瞪眼,他愣頭愣腦地問他:“你家不在這兒吧,為啥不回家呢?那個‘昆侖’是你哥麼?”。他不知道他問的“哥”,此時此刻正在那人身後站著,一張臉上空白著,沒有表情,可能是因為擺了表情那人也看不見,他也就懶得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