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瑟走出牢房,陽光如針刺眼。她闔目隨秦蓁至養心殿,見了身體已爛醉如泥,意識卻努力保持清醒的弘曆。
他見葉瑟來了,終是笑了。可那淒楚一笑,已與幸福無關。他對著她喃喃道:“皇後的好,你們不懂。”
“我們也不需要懂,那是皇上的。”葉瑟坐近了,柔聲道。
“朕隻恨自己未送她最後一程,恨自己回來晚了。”弘曆痛苦道。
葉瑟從未見他如此頹喪過,忽而忘了曾許給自己的誓言,要今生與他為敵。她的心軟下來,坐到他床頭,仍舊一言不發。
“你不勸朕節哀?”弘曆反倒覺得奇怪。
“身份再尊貴,也不該失去難過的資格”,葉瑟輕輕將弘曆的頭攬於懷中,像撫慰一個孩童一般,“失去皇後,舉國悲痛,但我們的痛,和皇上的痛終究是不一樣的,所以不敢揣度勸誡。我隻希望你盡情難過,將一生的難過都用完,以後,心一點也不會再痛,一點也不。”
方才撕心裂肺的苦楚都未讓他眼眶變潮,如今卻因她一句話紅了眼眶。人近中年,愛誰被誰愛,都不那麼重要了。難得的,是有一個懂你的人。
“君臨天下,仿佛意味著得到了一切。可失去了什麼,隻有自己清楚。我一個大活人,竟然連流淚都不會了。”
“誰說的”,葉瑟將自己的雙眼貼合上弘曆的,兩人的睫毛都眨到了一起。她想起連日來苦痛,不覺流下眼淚,淚水湧進弘曆眼中,變成他自己的淚水。弘曆終於放心地流下淚水,混合著葉瑟的淚水。沒人計較究竟是誰在流淚。兩條悲傷的河流彙合,流向不知哪去。最好遠遠流走,那悲傷永遠不會按原路找回來。
弘曆將懷中的她攬得更緊了,她就是這樣。總讓他拾回人類的本性。其他人,其他女人,總是讓他成為更好的君王,唯有她,能將他拖回身為人的正常軌道,與人類原本該有的喜怒哀樂重逢。
弘曆雖看開了,可心中難免悵然。在朝上見了張廷玉,心中更來氣。當日就是他非要去微服私訪,才使得自己未陪在皇後身邊。加之他一生謹小慎微,與他性子不甚合得來,於是當廷以莫須有的罪名嗬斥他一通。三朝元老被罵,其他官員嚇得更是大氣不敢一出。借由皇後國喪一事,弘曆處罰了大批官員,一時朝野人心惶惶。
隻有弘曆自己清楚,他之所以動怒若此,除思念皇後外,還因後悔那日一時衝動對永璜的重罰。他總覺,對他人謬誤也嚴苛些,永璜心中或會平衡一些。
這日,純貴妃蘇庭語求見。弘曆倦倦對著她。她麵有憂戚,“皇上可曾聽聞,大阿哥近日來終日飲酒,身體狀況江河日下。永璜還這麼年輕,可使不得啊。”
“那是他咎由自取”,皇上明明心疼地蹙了一下眉,麵容卻依舊冷如鋼鐵。
“說是那樣說”,蘇庭語歎了一口薄氣,“可永璜自幼失了娘親,自然比別的孩子更敏感些,上次的事,或許真有些傷麵子。”
“那朕的麵子呢”,提起上次,弘曆更氣,“君無戲言,朕既說了,便沒有收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