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對這地方很熟,奎因先生?”

“幾年前我曾路過這兒。”

“真的?”

“對。那時這房子屬於一個叫卡博爾的人。”

“啊!沒錯。”伊夫夏姆說,“可憐的德裏克·卡博爾。你認識他嗎?”

“是的,我認識。”

伊夫夏姆的神態微微一變,對英國人性格沒研究的人,幾乎察覺不到這種變化。在此之前,眾人還有微妙的保留,現在則全都擱置一邊了。奎因先生認識德裏克·卡博爾,他是一個朋友的朋友,正因為如此,他是值得信賴的,而且大家一致認可。

“真令人震驚,”他神秘地說,“我們剛剛正在談論那件事。我可以告訴你,買這個地方違背了我的初衷。如果那時還有其他合適的??但就是沒有。他自殺那晚我在這幢房子裏,康韋也在。而且說真的,我一直期盼卡博爾的鬼魂出現。”

“一件令人十分費解的事。”奎因先生說,語氣緩慢而刻意,並且停頓了一下,就像一個剛剛說出一條重要線索的演員一樣。

“你可以說它費解,”康韋插嘴道,“這件事是個十足的謎團——一直都是。”

“我不知道,”奎因先生含混地說,“是的,理查德爵士,您在說話?”

“那件事真是令人震驚。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生活快樂,心情輕鬆,無憂無慮。有五六個老朋友跟他在一起。晚飯時他興致很高,對未來充滿了計劃。之後他離開餐桌,徑直上樓去了他的房間,從抽屜裏拿了一把左輪手槍,飲彈自盡。為什麼?沒人知道。沒有人能知道。”

“這種描述是不是太籠統了,理查德爵士?”奎因先生微笑著問道。

康韋盯著他。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這不一定是個無法解決的難題,它隻是尚未破解。”

“哦!算了吧,老兄,如果那個時候沒有結果,現在——十年之後——也不可能有結果。”

奎因先生溫和地搖搖頭。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曆史的證據與你的觀點相左。當代曆史學家寫出的曆史絕對不如下一代曆史學家寫出來的真實。問題在於找到真實的角度,合情合理地看待問題。如果你願意承認的話,這,是一個相對性的問題。”

亞曆克斯·波特爾探身向前,他的臉痛苦地抽搐著。

“你是對的,奎因先生。”他大喊大叫道,“你是對的,時間不能解決問題——它隻是把問題改頭換麵,重新呈現出來。”

伊夫夏姆克製地笑了笑。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奎因先生,如果今晚,比方說,我們開一個調查法庭,調查德裏克·卡博爾的死亡情況,就有可能找到我們那個時候就應該發現的真相?”

“很有可能,伊夫夏姆先生。撇開大部分的人為誤差,你將會記起事情的真相,裏麵不會摻雜你自己硬加進去的解釋。”

伊夫夏姆懷疑地皺了皺眉頭。

“必須有一個起點,當然了。”奎因先生的語調平靜如水,“通常,一個起點就是一種推測。你們中的某個人肯定有自己的推測,我確定。你呢,理查德爵士?”

康韋沉思地皺著眉頭。

“這個,當然,”他抱歉地說,“我們認為——當然,我們認為——這起事件中必定有個女人。通常不是女人就是錢,不是嗎?肯定不是錢。沒有這類麻煩。所以——還能有什麼?”

薩特思韋特先生吃了一驚。他向前探了探身,想提出自己的一點意見。就在這個時候,他瞥見一個女人的身影,蹲靠在樓上走廊的欄杆處。她縮成一團靠在上麵,隻有從他坐著的那個位置才能看到她。顯然,她正緊張地關注著下麵發生的事。她動也不動,這讓薩特思韋特先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他很容易地就認出了那衣服的圖案——一種款式老舊的織錦。是埃莉諾·波特爾。

突然之間,今晚所有的事情都陷入一團迷霧——奎因先生的到來,不是一個意外,而是一個演員聽到提示後的登台演出。今晚,羅伊斯頓的大廳正在上演一出戲劇——一出真正的戲劇,其中一個演員已經死了。哦,沒錯,德裏克·卡博爾是這出戲的一部分。對此,薩特思韋特先生深信不疑。

接著,薩特思韋特先生再次靈光一現。這正是奎因先生所做的。是他導演了這場戲——給演員以提示。他處於這場神秘戲劇的中心位置,提著線,讓木偶們動來動去。他知曉一切,甚至知道樓上蹲靠著木欄杆的那個女人的存在。是的,他知道。

薩特思韋特先生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穩穩當當地扮演著觀眾的角色,觀看眼前的這出戲。奎因先生安靜而自然地牽著線,讓他的木偶們行動起來。

“一個女人——沒錯,”他若有所思地低聲說道,“晚飯時,沒提到過任何女人嗎?”

“哦,當然了,”伊夫夏姆大聲說道,“他宣布他訂婚了。正是這一點才顯得瘋狂至極。他特別高興,說目前還不能宣布——但暗示我們他正在競爭班尼迪克①[①Benedick,莎士比亞的戲劇《無事生非》中的人物,曾宣稱抱持獨身主義,後與爭論對手比貝特麗絲結婚。這裏的班尼迪克大獎是指擺脫單身。

]大獎。”

“我們當然都猜到了那位女士是誰,”康韋說,“馬喬裏·迪爾克。好女孩。”

似乎該奎因先生說話了,但他沒說,他的沉默中似乎有一種古怪的挑釁,似乎在質疑最後那句表示陳述的話,其結果是康韋采取了防禦的姿態。

“那還能是誰?伊夫夏姆,嗯?”

“我不知道,”湯姆·伊夫夏姆慢吞吞地說,“他究竟說了什麼?競爭班尼迪克大獎這種話——除非她允許,否則他不會告訴我們這位女士的名字——目前還不能宣布。我記得他說,他是個幸運的家夥。”

“唯有一件事??”康韋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迪克?”

“呃,我是說,如果是馬喬裏,那麼訂婚消息不能馬上宣布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很奇怪。我是說,為什麼保密?聽上去更像是個已婚的女人——你知道,就是丈夫剛去世,或剛離婚的某個女人。”

“確實如此,”伊夫夏姆說,“如果是這樣,那訂婚消息當然不能立刻宣布。你知道,回想起來,我相信卡博爾跟馬喬裏往來並不頻繁。全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記得我當時覺得他們的關係好像變淡了。”

“奇怪。”奎因先生說道。

“沒錯——看上去似乎被第三者插足了。”

“另一個女人。”康韋若有所思地說。

“天哪,”伊夫夏姆說,“那天晚上德裏克歡鬧得都有些不得體了。他好像陶醉在幸福之中。然而??我說不清我的意思??他那個樣子,有種反常的挑釁。”

“就像一個反抗命運的人。”亞曆克斯·波特爾沉重地說道。

他是在說德裏克·卡博爾,還是他自己?薩特思韋特先生看著他,傾向於後一個結論。沒錯,這就是亞曆克斯·波特爾的表現——一個反抗命運的人。

薩特思韋特先生的想象力被酒精搞得昏昏沉沉,但很快,他就對這個暗示產生了反應,想起了他一直暗中關注的事。

薩特思韋特先生向樓梯看看,她還在那兒,觀察著,聆聽著,仍然一動也不動,仿佛凝固了——就像一個死了的女人。

“千真萬確,”康韋說,“卡博爾興奮不已——興奮得奇怪。我會把他描述為:一個下了重注並且取得了壓倒性勝利的人。”

“也許,他是鼓足了勇氣,才下定決心去做這事的。”波特爾提示說。

似乎是被這些想法之間的關聯打動了,他起身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根本不是,”伊夫夏姆尖銳地說道,“我幾乎可以發誓,他腦子裏根本沒這些想法。康韋說得對,他是個成功的賭徒。他孤注一擲並贏得勝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這就是他的心態。”

康韋做了個表示沮喪的手勢。

“然而,”他說,“十分鍾之後——”

他們默默地坐著,伊夫夏姆的手砰地砸在桌子上。

“那十分鍾裏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他大聲說道,“一定是!但,是什麼?讓我們仔細回憶一下。我們一直在聊天,其間,卡博爾突然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為什麼?”奎因先生問道。

打岔似乎讓伊夫夏姆很尷尬。

“您說什麼?”

“我隻是在問:為什麼?”奎因先生說。

伊夫夏姆皺著眉頭,努力回憶。

“似乎並不重要——那時候——哦!當然了,郵件!你們記得叮當的門鈴聲嗎?而我們是有多激動啊。別忘了,我們已經被大雪困了三天了。多年以來最大的暴風雪。所有的道路都封閉了,沒有報紙,沒有信件。最後,卡博爾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送來,結果他抱回了一大摞報紙和信。他翻開報紙,看看有沒有什麼新聞,然後就拿著他的信上樓去了。三分鍾之後,我們聽到一聲槍響??無法解釋,絕對無法解釋。”

“不難理解,”波特爾說,“那位老兄肯定是從信中知道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消息。我得說這很明顯。”

“哦,別以為我們會忽略這麼明顯的事情。這是驗屍官最先問的幾個問題之一。但卡博爾一封信也沒打開過。那摞信原封未動地就放在他的床頭桌上。”

波特爾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你確定他一封信沒拆?也許他看完就毀掉了。”

“是的,我非常確定——當然了,那可能是常見的答案。不,一封信也沒拆。沒有任何東西被燒掉了——沒有被撕碎的東西——房間裏沒火。”

波特爾搖搖頭。

“令人驚奇。”

“總之,是件可怕的事。”伊夫夏姆低聲說道,“康韋和我聽見槍聲就上了樓,然後就發現了他——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大吃一驚。”

“我想,除了打電話給警察局,你們無能為力。”奎因先生說。

“那時候羅伊斯頓還沒有電話。我買下這個地方之後才安裝的。不過,很幸運,當時廚房裏正好有一位當地的警員。這兒的一條狗——你記得可憐的老羅弗嗎,康韋?——前一天走丟了。一位過路的車夫發現它困在雪堆裏,於是把它帶到警局。他們認出來是卡博爾的狗,還是他非常喜愛的一條狗,於是警察就把它帶過來了。開槍前一分鍾,他剛剛到達。這省去了我們一些麻煩。”

“嘿,真是場暴風雪,”康韋回憶著,“差不多就是一年裏的這個時候,不是嗎?一月初。”

“我想,是二月。我想想,沒多久我們就出國了。”

“我很肯定是一月。我的獵犬內德,你記得內德嗎?一月底瘸了。就在那件事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