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話說出口, 才想起自己又疏忽, 把從前的稱呼帶了過來。趙昔卻笑道:“趙某一介鄉野郎中, 當不起‘先生’兩個字。”
七寶欲言又止, 退到一邊立著了。
那位齊大官人姍姍來遲, 一進堂內, 和趙昔粗略地見過禮, 便道:“犬子正昏迷不醒,請大夫現移步後院一看。”
趙昔頷首道:“請官人帶路。”
齊大官人也真是走投無路了,女兒已經在床上躺了兩月有餘, 長子又陷入昏迷。他膝下子嗣單薄,止有這一兒一女,若就此在床上長睡不醒, 那可是近乎絕嗣的打擊。
幾人來到齊大少爺的院子, 在臥房中,趙昔把過脈, 又去翻動齊大少爺的眼皮, 齊大官人見他不言不語, 心想也許結果同前幾位大夫一樣, 他也是急病亂投醫, 以為這人雖然衣著粗陋, 但眉清目楚,舉止沉著有度,說不定能有奇方。
馬老大跟在趙昔身後, 見到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齊大少爺, 心下想道:“這人五天前還帶著一幫人來村裏,揚言要拆了我家祖祠,如今卻躺在這裏動彈不得,真是善惡終有報!”
趙昔直起身道:“據脈息來看,令郎已經昏迷十個時辰有餘,且昏睡前貪食,昏睡後多囈語,高燒不退。”
齊大官人眼前一亮,忙道:“大夫說得一點不錯。”
趙昔道:“這毒是慢慢積累奏效的,可下毒之人心急,一次下足了分量,才使得令郎昏迷時出現如此明顯的症狀。”
齊大官人大為心驚道:“大夫的意思,這不是病,竟是毒?”
趙昔點頭道:“不錯,這毒的要旨便是人不知鬼不覺,一點一點下,慢慢積存在人體內,等到發現症狀時,已經病入肌理,不光毒性難解,而且病人的脈息,體征一切如常,令人無從下手。”
齊大官人道:“那方才大夫是怎麼探出來的?”
趙昔微微一笑,抬起手,齊大官人這才發現他食指與拇指之間捏著一根細若發絲的銀針,在天光下一照,還沾染著血色。
齊大官人恍然大悟,原來趙昔方才竟不是以指探脈,而是借助這一枚銀針。
有傳天嘉元年的時候,皇帝陛下的胞妹純宜公主臥病在榻,遍尋杏林國手而不治,後有一無名道人,經由丞相大人舉薦入宮,以懸絲診脈和針灸技藝治好了公主,皇帝大喜,要賞賜這道人金銀珍玩,留他在宮中做禦醫,這人卻轉眼不見了。從此以後,醫者中便尊針法嫻熟之人為高明醫家。
齊大官人替女兒求醫問藥這兩個月,將遠近州縣的名醫都請了個遍,其中也有用針法探症的,隻可惜用盡手段卻毫無所得。如今見趙昔捎一探脈就能道出前因後果,已是信了兩分,忙道:“大夫好脈息,卻不知這毒該如何解?”
趙昔道:“銀針排毒,佐以湯藥,不出七日,令郎便能醒過來了。”
齊大官人大喜道:“大夫此言當真?”
趙昔道:“人命關天,在下不敢口出誑語。官人若心中難安,我可以先以銀針使令郎蘇醒片刻,不過隻是片刻,毒性上湧,令郎又會昏迷。”
齊大官人仿佛看到了救星,拱手道:“就請大夫施針,我和犬子說上一句話足矣。”
趙昔便側身示意馬大將藥箱交給他,放在圓桌上打開,裏麵寒光凜凜,是大小長短各不一的銀針,據馬大說,這是從他貼身的衣物裏翻出來的,露出來時還嚇了馬大母親一跳。
陪床的丫鬟們都讓開,趙昔取了一枚,走到床前,在齊大少爺的腦門頂找準穴位,輕輕刺了進去。
他一雙手在銀針的映襯下格外蒼白削瘦,手指撚動,慢慢地將銀針送進去。
就在針沒入皮下半截之時,一直毫無生氣的齊大少爺忽然□□一聲,睜開眼來。
齊大官人大喜過望,上前扶著床沿,顫聲道:“我兒……你瞧瞧為父,瞧瞧為父。”
齊大少爺眼珠轉過來,看著齊老爺道:“爹,我渾身無力,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