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京師, 從表象來看依舊平靜繁榮。
長街兩旁, 鱗次櫛比的屋簷, 一個黑影靈巧地在瓦片上一點, 跳到另一座屋脊上, 終於停下漫長的逃躲, 看向追趕過來的人。
“大師兄。”
溫石橋俊美不羈的麵容在薄霜似的月色下顯出一份冰冷:“跑累了?”
他麵向的青年也有一張秀美的臉, 隻是脫下平時溫和的偽裝,眼角眉梢多出兩分邪氣,但光從身形上來說, 實在像極了趙昔。
“師兄,你我有許久沒這樣好好說話了。”
溫石橋道:“和你這樣沒心沒肺的東西,我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青年輕笑道:“可你還不是要在這裏和我多說?”
溫石橋對他的挑釁不為所動, 抽出長劍道:“先前顧及師父的麵子, 不對你下狠手,此時卻該了結了。”
青年道:“難道不是因為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二師兄的下落?”
溫石橋道:“你和我追追逃逃這麼久, 其實根本不知道解秋在哪兒吧?你將我從武林大會調開, 究竟是奉了什麼人的命?”
青年不答, 隻是搖頭歎道:“大師兄你好絕情啊, 二師兄就是‘解秋’, 我就是‘沒心沒肺的東西’。從小你就是這麼偏心。”
溫石橋道:“曆數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哪一樣配得上做羅浮門人,哪一樣配得上我正眼看你?”
青年眼中滑過一絲怨毒,微笑道:“我還做過許多事情, 師父和師兄都不知道呢。大師兄如今高高在上地指責我, 隻怕到了明日,就變成我高高在上地看你們了。”
溫石橋的劍在月下泛起寒光,他生平收藏奇兵利刃無數,但這把靈犀劍承自師門,始終是他唯一的佩劍,羅浮門下弟子有兩條道可選,一是劍道,一是醫道,他選了劍道,趙昔選了醫道。
行醫者渡人脫離病厄之苦,佩劍者斬盡門下不忠不肖之徒。
而孫訥兩樣沒有選,他學了金針醫理和停雲劍術,卻都不及兩個師兄到家,卻因窺見了沈醉禪在山中留下的手跡,劍走偏鋒。
“師兄定要和我在這裏決一生死嗎?”
溫石橋淡淡道:“那就要看你,有沒有和我決一生死的本事了。”
動靜交替,隻在一息之間。
停雲劍術由趙昔使出來,是靈敏迅捷又從容不迫,由溫石橋手中使出來,卻沒有了那些機鋒巧勁,隻有強大純粹的劍意,令敵人稍稍接觸便心生退意。一力降十會,一招破萬招,這才是停雲劍法的精髓。
不過三招,孫訥便被逼退了三步不止。
他將劍撐在屋瓦的縫隙間,狠狠咳嗽了兩聲,擦了擦嘴角的腥甜道:“師兄劍法的精進,比我想象得要快啊。”
溫石橋冷冷看著他道:“而你,把師父教你的東西都棄之如敝履了嗎?”
孫訥抬頭一笑,目光灼灼道:“棄之如敝履又如何,世人作繭自縛,弄出那許多條條框框禁錮自己,我不過是選一條捷徑罷了!”
他話音未落,一招停雲劍中的“淚燭搖搖”向溫石橋刺來,此招的要訣在於劍勢飄忽捉摸不定,令敵人乍然難以分辨方向。
溫石橋早就有所防備,橫劍接下這一招,卻發覺這其中蘊含的力道與方才截然不同。但他內力深厚,身形未動,這驟起發難的一劍便像江河衝入大海中,化解得幹幹淨淨。
雖然未落下風,但溫石橋察覺到這一劍的異處,不禁大怒,劍客苦修,最恨的便是投機取巧之徒,更何況這是他本門劍法,當即一劍將孫訥揮出十餘丈外,還不等他掙紮起身,就一劍插|進他脖頸旁的瓦片中,劍刃離他的喉嚨不過一寸。
“這就是你走的捷徑?”
孫訥五指抓進瓦片的縫隙裏,方才那一擊透支了他體內“偷來”的內力,身體還在不停顫抖。
溫石橋俯視著他:“這就是你從沈醉禪那裏得來的秘密?可惜天下隻有一個沈醉禪,而你,不過是個畫虎不成反類犬的蠢貨罷了!”
孫訥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哈哈大笑道:“師兄,你還和從前一樣自命清高,你以為隻要高我一籌,便什麼都贏了?”
溫石橋還不及說話,聽見身後呼哨一聲,倏忽間夜空中十餘個黑袍人逼近,停在兩人附近的屋瓦上。
孫訥躺在屋脊上爬不起來,嘴角帶血,笑得滲人道:“一人不敵,還有百人千人。師兄還是不要想著什麼解秋了,先過了師弟這關吧。”
牢房陰冷。
這裏處於地下,連扇窗都沒有,彌漫著血腥的臭味。
阿雲把頭紮進趙昔的懷裏,瘦弱的肩膀微微顫動著。後者溫和地摸了摸她的發髻,作為安撫。一隻手握著鐐銬的鐵鏈,免得這寒鐵凍著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