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把話說開,宋繹也果真沒有再多問他。又過兩日,宋繹能下床行走了,就還是整日坐在離趙昔不遠的地方,兩個人都悶悶的不說話。
景泰帝登基後的十六年,這一年的四月初七是皇帝的生辰,也就是所謂的“千秋節”。
這時候京城還同往年一樣,官府為皇帝的生辰在民間大肆操辦,千秋節那日,街坊遊園到處掛滿了各色風燈,街頭遊龍戲珠,人聲鼎沸,那繁華街市上,各色的鋪麵,老少婦孺,行人如織,一夜不曾停歇。
這時的京城百姓,還對將要來的溫王一脈的叛變毫無所知,也不知道就在一個月後,“小溫王”周音集結溫王舊部和武林人士,翻出當年溫王的舊案,欲向朝廷討伐。
曾經百姓心中清正廉明的楊丞相,成了“小溫王”手下第一軍師,他的獨子楊之煥,義女朱胭,帶領四萬人的精兵,從洛陽起兵到軍臨京師,隻花了不到一年時間。
無論怎樣天翻地覆,這些都與趙昔無關了,他打算拿到“瑪布爾”解毒之後,先見過師父,然後就去關外。同師父師兄一樣,下半生都在遊曆中度過。
等什麼時候想安頓了,就南下去蘇杭一帶,那裏既是溫柔水鄉,也不會被戰亂波及。
此時他站在河水一岸,看這千秋節的盛景。等今夜過後,就有許久看不到這樣的景象了。
遊人們在水邊放紙燈,有老人牽著孩子,出來賞玩的夫婦一家,和有情的男女們。他慢慢沿著水邊走,看一盞一盞燈從眼前飄過。
有些燈飄得不遠就沉沒了,有些泊到了岸邊,還有些被下遊的人截住,大聲地在河邊念上麵的字句。
人的心願有如紙燈飄飄浮蕩,大多沉於深水,能在下遊被人接上岸,倒也是件幸事。
不少小販來跟他兜售紙燈,趙昔都笑著推辭了。
最後跟他賣紙燈的是一個小姑娘,眼巴巴地望著趙昔道:“公子你就買一個吧,我看那邊的大哥哥一直跟著你。他一定是想等你放完燈之後,偷偷在下麵撈起來看是什麼。”
趙昔看了一眼遠處河邊佇立的人影,笑著道:“你怎麼知道他跟著我呢?”
小姑娘捧起一個紙燈道:“因為他跟我買了一個,寫好了要我送給你呢。”
趙昔挑了挑眉,接過那紙燈一看,上麵空空如也,什麼都沒寫。
小姑娘挺起胸,一字一句道:“大哥哥要我告訴你。他的將來就如這盞燈,你寫什麼,他就是什麼。”
河畔夜風拂過,那一瞬間,趙昔的眼前浮現了千百幕過往。
他握著小姑娘給的竹管筆,在燈上飛快地寫了一個字。然後對小姑娘道:“你幫我放到水裏去吧。”
小姑娘瞅瞅來時的方向,道:“放水裏多不好呀,萬一沉下去怎麼辦?”
趙昔笑著摸摸她腦袋:“並不是什麼心願,沉下去倒也無妨。”
小姑娘難為情地努努嘴,走到水邊,蹲下身,把燈托在水上,又拿火折子輕輕一點,紙燈便幽幽亮了,順水而去。
趙昔看著那紙燈漸漸遠去,忽然眼睛一眨。月光恰在此時掩在了雲後,河上的燈火雖亮,卻照不到他的神情,連遠處的人的身影也模糊了。
一艘畫舫從橋那頭過來,舫上的歌女唱著舊詞新曲:“垂楊——紫——陌——洛城東……”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