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苑的仆從不多。除了酈南溪帶來的一位媽媽、四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外,就是重廷川遣了來的四位媽媽和十六個粗使婆子。

這些粗使婆子卻並非尋常人,大都有功夫傍身。她們有的是力氣,可以抬轎子,可以做護衛,十分得力。

“都是常大人幫忙尋來的。”鍾媽媽平日裏負責院子裏的人員之事,看酈南溪對這些婆子頗為關注,就在旁說道:“全都身家清白無牽無掛。”

“常大人?”酈南溪問道:“常壽他們?”

“不是。是常文劍常大人。”

這個名字,酈南溪倒是有所耳聞。

重廷川身邊有四個得力之人,都是當年老侯爺帶回來的流浪兒。

常文劍是老侯爺的至交好友。因為武藝高超,就在京中開了個武館。老侯爺將孩子們托付給了他,跟著他學武。四個孩子就都拜常文劍為師,跟了他姓。

後來重廷川從軍,有了些起色後,就將那四個孤兒一同帶去了軍中曆練。再然後,他們都有了軍功,重廷川回京的時候一起跟了來,入了武職。

至於常文劍,則是在孩子們走後將武館閉了,考了武舉得的官職。

酈南溪初來國公府,莫說是常文劍了,即便是那常壽那四人她也未曾全見到。

鍾媽媽笑道:“常大人還為奶奶尋了兩個人。隻不過耽擱了些時候還沒有進京。想必再晚些就能見著了。”

這事兒酈南溪倒是頭一次聽說。

因是與常文劍有關,那兩人應當也是有武藝傍身的。隻不過具體情形如何,需得等人來了方才知曉。

府裏頭,特別是這後院之中,很多人是梁氏安排下去的。當年老侯爺留下的田產財務,也盡數都在梁氏的手中攥著。

故而這一回酈南溪隻見了石竹苑中眾人。至於府裏其他地方的事務,需得一步步慢慢來。急不得。越急越要出岔子。

石竹苑旁邊有個很小的院子海桐苑,隻一進六七間房,不大。勝在朝南,幹燥且光線好。

酈南溪就做主將這裏當了庫房,讓人將她的東西盡數搬到了海桐苑去。

郭媽媽初時還有些擔憂,勸著她慢點來,不急,“奶奶是看過了這海桐苑後臨時起意,為何不與國公爺說一聲便自作主張?若國公爺晚些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即便口中不說,心裏怕是也要有些在意的。”

“媽媽多慮了。”酈南溪笑道:“就是國公爺說了但憑我來處置,我才敢來這般行事。”

重廷川一早就告訴了她,這些院子她愛怎樣就怎樣,反正空著也是空著,由她這個女主人來安排再妥當不過。

酈南溪本還怕重廷川不過是隨口一說。誰知今早重廷川走之前還特意又這樣叮囑過她。酈南溪這就徹底放了心。

待到安排好這些後,就已經到了晌午。酈南溪吃了午膳後,看著人將東西搬到庫房裏去。主要的就是她的嫁妝,還有一些重廷川的東西。因為平日裏用不著,放在石竹苑裏也是不妥當,倒不如都擱在庫房當中統一管製鎖起來。

將這些辦完之後,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幾位媽媽就將屋子俱都鎖好,把鑰匙拿到了酈南溪這裏。

放了嫁妝的那幾件屋子的鑰匙,自然是郭媽媽幫忙管著。放著重廷川東西的屋子的鑰匙,酈南溪就打算交給嶽媽媽管著。

誰知嶽媽媽不肯接。不隻不肯接,還不敢接。

其餘幾人亦是如此。

鍾媽媽還有另外一位孫媽媽也道:“國公爺的東西,婢子們哪敢去管?倒不如奶奶一起管了,國公爺許是更高興。”

酈南溪想了想,將鑰匙收了起來,“我暫且收著,等國公爺回來後問問他的意思。”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落霞在外頭鬼鬼祟祟的。一會兒往裏頭看一眼,被她瞧見後,脖子縮了縮閃到門外邊去。不多時,又探頭朝裏看過來。

落霞雖然口齒伶俐,卻也不是那般不懂規矩的。這樣在她和媽媽們議事的時候刻意如此,想必是有其他的緣故在。

因為幾位媽媽還有一些事情未曾交代完,得再待上一些時候。酈南溪就低聲喊來了郭媽媽,讓她去細問究竟。

不多時,郭媽媽回轉過來,神色有些凝重,在酈南溪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酈南溪聽聞,也不等媽媽們將事情稟完了,直接與她們說了句“乏了”,又讓她們晚膳後再將細節說與她聽。

剛剛她還說要媽媽們即刻將事務說完,免得拖遝下去還會耽擱後續的一係列事情。一轉眼就說不必如此。這樣的出爾反爾,媽媽們雖然不解,卻也沒有多說多問,行禮後就依次退了出去。

酈南溪著實無奈。

——於姨娘正在等著她要尋了她說話,她又能如何?

好不容易有機會和於姨娘私下裏說說話,好不容易能親口問一問事情緣由解開心中疑惑,她終歸是得舍了手邊所有事趕緊過去一趟的。

重廷川回到家中的時候,天已經暗的厲害了。

以往的時候,做事到這麼晚,他大都會留宿宮中。可如今卻斷然不能如此。

家中有人還在等著他。他離開家前,她還和他細數晚上要吃什麼晚膳。

這般的狀況下,讓他如何能夠安心待在宮裏?

重廷川大跨著步子往石竹苑行去。走到院門口發現金盞在翹首以盼的望著,就多問了句:“她可在裏麵?”

原本他是想著,女孩兒定然是在屋裏,餓得肚子咕咕叫,邊埋怨著他邊等著他。所以這一句當真不過是順口一問。

誰料金盞卻是四顧看看,見周圍沒有旁人,方才小心的和他說道:“奶奶去見了於姨娘。現不在院子裏。”

重廷川臉色微變。

他十幾年來都在尋於姨娘問個究竟。可對方死也不肯鬆口半個字。小丫頭這樣去尋她,豈不是要受難為!

重廷川沉聲問:“如今在何處?”

金盞就指了個方向,說了個地點。

重廷川腳步一轉立刻往那邊行去。

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微暗的環境中,景物影影綽綽,看不甚清。

但,高大梧桐下的那個嬌俏身影,他卻是怎麼都不會認錯。

重廷川放輕腳步緩緩向前,便聽有人聲依稀傳來。

於姨娘相約見麵的地方較為偏僻。

國公府很大,足有隔壁原平寧侯府的三四倍敞闊。偏偏國公爺是個清心寡欲的性子,內宅內並無鶯鶯燕燕,因此這座府邸就顯得異常清冷,空了一大半的空間出來。

此處便是人跡罕至的一個角落。

這兒無人居住,隻隔了十天半個月的會有人來清掃一下,平日裏隻見鳥雀不見人蹤。

酈南溪看到昏暗光影下那個躊躇猶豫的身影後,心下暗歎著走了過去。

於姨娘看到她,先是欣喜,繼而不安,“奶奶怎麼能送那麼貴重的東西來與我呢?這樣的恩典,我怎麼也報答不起的。”

她是重廷川的生母,卻將自己的身份降至到塵埃之中。

酈南溪見了後心裏發酸,“貴重什麼?不過是一個尋常的瓶子,幾枝府裏的花罷了。”

於姨娘手裏揪緊帕子,搖了搖頭,聲音雖低卻極其堅定,“可是奶奶沒送給太太,沒送給老太太,沒送給哥兒們姐兒們,偏隻送給了我一個人。這樣稀罕的東西,不是貴重是什麼?”

酈南溪萬萬沒料到於姨娘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不禁心中百感交集,竟是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了。

她轉念思量,這樣重情義的人,怎會不疼惜自己的孩子?

酈南溪仿佛看到了一絲曙光,輕聲問道:“姨娘為何不願理會國公爺?可有隱情在裏麵?”

於姨娘趕忙擺手,“哪裏。不過是身份不同罷了。何來的隱情一說。”

“沒有隱情也無妨。”酈南溪轉念想了想,改了說辭:“國公爺日夜操勞,所擔憂的不過是府內至親罷了。姨娘看著他長大,他的性子外冷內熱,姨娘應是最清楚的。”

一句“姨娘看著他長大”,讓於姨娘瞬間紅了眼圈兒,趕忙別過臉去用手背擦了擦。

酈南溪見狀,忙道:“國公爺是至情至性之人。姨娘有何難處,不妨與我說說。或許就有轉機也說不定。”

她這話說完後,於姨娘頓時沉默的低下了頭。

雖看不清於姨娘的表情,但,於姨娘沒有辯駁,這便是個好的開端。

或許再接再厲下,她就能想通一些?

酈南溪靜靜等著,看到於姨娘慢慢抬起頭來,她暗暗鬆了口氣。

她不求速成。畢竟這事兒延續了十幾年,非一日一刻就能解決得了的。

她隻希望如今事情開始能有轉機,哪怕隻有一點點的轉變,那也很好。

誰知於姨娘正欲開口之時,不遠處卻是傳來了沉穩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挾著淩厲之勢出現在了兩人麵前,將酈南溪剛剛維持起來的好氣氛瞬間擊散,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