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江婉下帖子一事酈南溪是知道的。當時她在沈府,梁氏不在家出門去了,國公府沒個主事的人,帖子就轉到了舊宅這邊。後來重廷川下衙回家,老太太就讓人將帖子送到了重廷川那裏。酈南溪一回府就看到他留在桌上的此物。

“我和江婉確實熟悉。”酈南溪斟酌著說道:“柳姑娘我也較為熟絡。祖母若是尋柳姑娘有事,不若我請了她來這邊玩?”

“這倒不用。”老太太笑道:“我就是想讓你幫忙瞧瞧柳家的那個三姑娘怎麼樣。”

柳家三姑娘?

聽祖母提起來了,酈南溪這才回憶了下。依稀記得柳平蘭提過家裏的三姑娘,好似是柳平蘭的庶妹,比柳平蘭稍小一點。具體性情品貌如何,友人們是完全沒有提到過的。

酈南溪有些猶豫的說道:“不知祖母的意思是——”

“那曾家姑娘是不成的。你幫忙瞧瞧柳家罷。”重老太太道:“府裏最近事情多,總得快些定下來才好。免得拖來拖去更加麻煩。”

雖說重芳柔做下的錯事不會對外聲張,但重家女兒忽然做了旁人家的妾侍,忽然暴斃,不免要 引起有心人的議論。如今有了杉哥兒這一出事,二房這邊的亂是遮不住了。偏偏七爺重廷劍的親事還沒定下來。

柳平蘭的父親如今是翰林院任職。他的庶女,身份真的有些太低。再怎麼說,重廷劍也是衛國公的堂弟、當今皇後的侄兒。

酈南溪估摸著老太太想起柳家女兒來應當是和徐氏有一定的關係。雖不知情由如何,但她不願攙和到這種婆媳之爭中去,就與老太太說道:“這事兒我怕是做不了主。平蘭和家中庶妹關係一般,我見了平蘭也隻能打聽兩句。她那妹妹如何,我是見不到的。”

“讓柳姑娘將人帶去同赴宴就是了。”重老太太笑道:“聽說梅姑娘這次帖子下的多,好些姑娘都有份。柳家去一個去兩個應當都沒問題。”

酈南溪的態度很是堅定,語氣卻頗柔和,“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雖說我和平蘭關係不錯,卻無法要求她做什麼。不然惹惱了她,怕是往後都不肯見我了。”

聽了酈南溪這話,重老太太也不好再強逼她了。柳閣老是朝中重臣,無論怎麼說,重家也不好和柳家的關係太僵。

重老太太又和酈南溪隨口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就沒再多留她。

酈南溪出了香蒲院後就順著慣常走的那條小徑而去。哪知道剛出了小徑口就被人在旁喚住。

“六奶奶請留步。”

清朗的男聲從旁傳來。酈南溪聽著有些耳熟,又有些耳生,就順勢看了過去。

獵獵寒風中,一名少年正在不遠處望著這邊。他身量頗高,身形很瘦,穿著厚厚棉袍,在這冷風裏抱胸而立。

酈南溪認得他,頷首說道:“不知七爺找我何事?”

重廷劍走上前來,朝酈南溪身邊的人瞧了眼,問道:“我有些話想與六奶奶說,不知六奶奶有沒有時間?”

酈南溪斟酌著怎麼拒了他更為妥當。

不過,她還沒有開口前,重廷劍就已經當先說道:“奶奶倒也不必害怕。我真的是有些話想說,您聽或者不聽,對我來說都沒什麼。你肯幫我,我自然高興。您不肯幫,我也無話可說。”

酈南溪就讓霜玉霜雪去到了幾丈遠處等著。

待身邊近處沒了旁人,重廷劍方才問酈南溪:“不知祖母尋了六奶奶,可是說起了我的親事?”

即便是這樣,酈南溪也不會直接承認下來。她知道老太太不會將此事告訴重廷劍,若話從她這裏泄了出去反倒不好,就道:“我前些日子在姐姐家中,老太太總要問一問我的情形。老太太素來關愛我。”

她這話聽著沒有什麼破綻。重廷劍點了點頭,說道:“不知祖母以往可曾問和六奶奶提過有關我親事的事麼?”

酈南溪這個倒是不用繞圈子了,說道:“提過一兩次。沒有細說。”

重廷劍這邊大鬆了口氣,低聲歎道:“我就知道祖母不會尋了母親來商議。家中若有誰是祖母肯與之相商的話,必然六奶奶無疑。”

他忽然躬身,朝著酈南溪深深一揖,“如若祖母和六奶奶相商,我隻有一事相求。”

酈南溪沒料到他會突然揖禮,趕忙側身避讓,說道:“七爺有話直說無妨。我能幫便幫,我若幫不了,就無能為力了。”

“有六奶奶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重廷劍微笑道:“我隻求奶奶一件事。倘若祖母詢問起我的親事來,奶奶幫我選個脾性好的。不求對方門第如何,不求對方學識如何,但求一點,人好,性子溫和,就夠了。”

酈南溪知道徐氏一心想給兒子找個門第高的姑娘。乍一聽到重廷劍這說法,她倒是十分意外。

重廷劍發現了酈南溪的驚詫,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了頭,輕聲道:“我知道我這樣魯莽的說法實在是太過唐突。不過我想著,與其像爹娘那樣吵吵鬧鬧的,不如和大哥大嫂那樣平靜順和著。左右我是重家子孫,往後不愁吃穿。大富大貴縱不能有,衣食無憂總是行的。我再努力努力,定然能夠過上不錯的日子。”

說罷,他朝著酈南溪又是深深揖禮,“我別無所求。若六奶奶能允了我,我感激不盡。雖然勢單力薄,但往後隻要六奶奶有事,我自然是竭盡我所能來幫助您。”

“七爺未免太看重我的本事了。”酈南溪哭笑不得,上前虛扶了他一把,“即便我在老太太跟前說些什麼,老太太也自有她的主意。我的意見她也不見得采納。”

“原來的時候不成,但如今出了杉哥兒和孟蔓羽的事情後,卻不一定了。”重廷劍說道:“母親以前一心想為我尋個高門,現在卻開始改變主意。祖母那邊如果肯鬆口的話,事情就好辦許多。”

說實話,重廷劍對待親事的這個態度,酈南溪還是比較讚同的。若是在重芳柔的事情發生以前他主動要求這樣,酈南溪或許會在問過重廷川的意見後考慮下要不要幫他。

但,現在有了重芳柔的事情在,酈南溪是無論不肯再攙和到這些雜七雜八中了。

“這事兒我無能為力。”酈南溪輕歎道:“七爺想要我幫忙,卻也要考慮下我的處境。如今柔姐兒去到沈家沒多久就出了事,沈二奶奶還是我嫡親的胞姐。現在我是什麼都不敢再多管,不然萬一有點什麼意外,當真是兩邊都得不了好去。”

重廷劍初時聽她拒絕,原本心裏還有一點尷尬與無措,隻因自己將心事好不容易剖析給她聽,她卻這般無動於衷。可是聽了她後麵的肺腑之言後,他恍然大悟,她這是將她自己的難處告訴了他。

重廷劍並非蠻不講理的人。細細思量,她說的確實有道理,隻能頹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晚上和重廷川一起用膳的時候,酈南溪就將重廷劍尋她的事情順口和他講了。

這回就連重廷川都覺得十分意外。

“廷劍這樣與你說的?”重廷川見酈南溪隻吃蔬菜不肯吃肉食,狠命的往她碗裏擱了幾塊肉。

他無視了酈南溪幽怨的眼神,輕聲說了句“多吃點”,又繼續問道:“廷劍可曾具體說過二太太的態度?”

“沒有。”酈南溪仔細回想了下說道:“他隻說二太太如今不一味的隻求高門女了。旁的沒有多提。”

“嗯。”重廷川看酈南溪不肯吃肉,夾了一個蝦球塞到她的口中。看著女孩兒兩頰鼓鼓的嚼著蝦肉,他低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

沉吟片刻後,重廷川道:“你尋機和他說聲,這事兒你管不了,我幫他看看。”

酈南溪把口中食物盡數咽下後,拚命打量了重廷川幾眼,奇道:“六爺肯幫他?”

“怎麼?不信?”她這愕然的樣子讓重廷川忍俊不禁,“我看上去那麼凶?”

“倒也不是。”酈南溪從碗裏的肉中尋了個看起來最可口的,邊夾著邊說道:“我就是覺得,六爺和二太太那邊關係不算太好。所以……嗯,不一定會肯幫。”

好半晌,重廷川都沒有說話。

酈南溪慢慢用著飯。她本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又聽到他的聲音在旁響起。語氣深沉,帶著不易察覺的絲絲傷痛。

“他是三哥的弟弟。三哥對我一向很好,也很疼愛他。我常常在想,如果三哥還在的話,會是怎樣的情形?以他的脾氣,一定會對繼續好好待我,也一定會繼續疼愛他。”

重廷川緩緩說道:“所以我想,既然三哥不在了,他的心願,就由我來幫忙達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