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到落英穀的入口,便打發了雁兒回去,讓她跟子煊說一聲,自己便死乞白賴地在落英穀住了下來。
紫嵐姑姑也如雁兒和範統那般,見了我好半天認不出我來,可是她到底是見多識廣的長輩,知道我便是無憂後,也並未因為吃驚而失態。
她隻是淡淡地笑著說道:“我當初為你的容貌而惋惜,你自己到十分豁達舒心,如今你有了這驚人之姿,怎的反而變得鬱鬱寡歡,大不似從前了呢?”
我歎了口氣,苦笑了笑,她的話真牽出我千頭萬緒,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終隻是幽幽問道:“姑姑,這世間之事,為何總是最愛之人,傷己最深?”
我以為她會想上一會兒再答我,誰知她脫口說道:“因為你不愛的人,他傷不了你。”
我黯然無聲,我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我放不下離慕,不論是恨也好,是愛也罷,自那日仙魔兩界一場大戰,我與他一別之後,我時時會想到他。隻要略一閉上眼睛,我腦中總是會浮現出他那樣蒼白而慘痛的俊臉,我好想知道,他的傷到底如何了······
我不想要他死,如果他死了,無論愛恨,我該何處安放?
姑姑的話,仿佛在我壓抑的心頭,打開了一個缺口,思念霎時如洪水泛濫。在紫煌宮時,我是有些不忍叫子煊難過的,因此,我總是平靜得若無其事,我不敢在他的麵前想起離慕,然而壓抑得越久,痛便越是洶湧。
落英穀確實是個適合幽居的所在,紫嵐姑姑每日裏話不多,隻是一心地侍弄她那些花花草草。
穀中最多的,是鳶尾,大片大片的紫色,在徐風微雨中搖曳著化不開的憂傷。風中飄散著淡淡的花草香味,如一縷情愫,揮之不去,叫人牽腸掛肚。
那些畫出來的鵲兒、白鶴和梅花鹿,仍是身姿靈巧地四下活動著,隻是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讓那份靈動,更添了許多寂寞。
我閑來無事時,也開始畫畫,隻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畫來畫去,筆下畫出來的,全都是蝴蝶。我隻顧低頭看著自己的筆尖,完全不敢抬頭,從那日客棧中的星光酒香,蝴蝶飛舞,到天山之巔的紅梅雪蓮,一夜纏綿,我怕自己一抬頭,淚便會瞬間決堤。
於是,當子煊來到落英穀時,他便瞧見了穀中如捅了蜂窩一般密密麻麻的蝴蝶,一雙雙,一簇簇,自開著的窗翩飛而出。
他並不明白蝴蝶於我而言意味著什麼,可是,我畫蝴蝶的那副神情已然完全落在了他的眼底,我一抬頭,便看見他靜靜地站在我的案前,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失落。
他淡淡地笑了笑,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落英穀中清苦,不如紫煌宮住著舒服,不如,我還是接你回去住吧。”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不,這裏很好,很清靜,可以避開紫煌宮的喧囂。”
“也可以避開我嗎······”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和,卻透著種無奈和酸楚,我剛要否認,他突然追問道,“為什麼突然避開我?是因為翩若跟你說了什麼?”
“不!”我默了默,向他說道,“若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會管翩若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一抹刺痛從他的眼角滑過,他嬌豔邪魅的臉上白了幾分,他轉過身去:“好吧,我改日再來看你。”
他什麼都沒說,可是我已經感覺到他的難過,我不想讓他更難過,可是他剛才提到任翩若,我想了想,又叫住了他:“子煊,我知道君無戲言,朝令不可夕改,隻是······關進修羅塔便夠了,若是永不得出,實在太久了些······”
他定定地站著聽我把話說完,卻一直沒有回過身來。我從身後能看見他胸部起伏,做了個深呼吸,他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你豈不知,我如此罰她,是因為我心中護著誰?你豈不知,我如此惱她,是因為心悅於誰?灩飛,難道你沒有心嗎······”
他走了,走過那一片如煙如霧的紫色花海,留給我一個背影,和一片無言以對的茫然。
我聽見身後有輕輕的歎息聲,一回頭便看見紫嵐姑姑那張絕色而淡然的臉,她輕歎著說道:“初見你時,我便對你一見如故,還曾私心裏想過,可有一日你會同子煊一道喚我一聲‘母妃’。如今想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人心於‘情’字上,是最難琢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