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是不是誇我變帥了?”笑起來的時候,肅穆的氣息全都不見,還是當初調皮的樣子。
言景行霎了霎眼,隨即掙脫他的手,轉身去撫摸走到身邊的駿馬,長身高足十分神武“我誇的是它。”言景行輕輕順著鬃毛。
齊王大呼不甘,本殿下竟然被一匹馬搶了風頭。
烹牛宰羊,添酒開宴,歡笑聲響起一片。齊王馬步紮起,甩開膀子,迫不及待要跟言景行交手,證明自己現在打贏他絕對不用靠耍詐。“瞎胡鬧!”言景行嗔一句,幫他衣襟整好:“先辦正事。”
就在這時,一堆堆人蜂擁而至,參拜自己的主子。門客有,幕僚有,乃至管家,廚師,采買,兵器吏,弼馬溫應有盡有。齊王被人團團拜了一圈,敬酒一個個輪過。瞧著他俱懷逸興壯思飛,一杯接著一杯越喝越嗨,絲毫不醉,言景行往一邊躲了躲,心道,看來在軍中提升的不止是身高還是酒量。
看著他熟練的和眾人攀談,間隙瀟灑抬腿上桌,手腕一轉,匕首準確射掉樹上一隻夜宵。引得人紛紛喝彩,大聲誇笑。言景行一股我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油然而生。到底老成多了啊,有長進!
但這點讚美很快消失殆盡-----酒過三巡,整治鼓舞士氣的時候,言景行表示這個時候主公歸來,應該拉攏人心鼓舞士氣,趕緊給大家說兩句。齊王豪氣衝天,一拍桌子:“哥哥我今天把話撂這兒了。大家跟著我,我有肉吃,也保證你們有肉吃!我有酒喝,就絕對不會讓大家喝白水!大家跟著我,騎最烈的馬,睡最美的人!”
好------呐喊聲山呼海嘯。言景行驀然轉頭,無法直視,好好的皇子聚會,搞得像土匪結義拜山頭。無論如何,我都會喝白水的。言景行優雅的晃晃手裏的青花瓷。
接下來他想趁著時機良好,給這個不靠譜皇子分析分析當下情況,了解自己的處境,製定下一步目標。一二三四,幾大條幾小點,根本不用他操心,自己列得清楚明白,結果那瓜娃子,聽著聽著就開始眼神朦朧。那表情又迷茫又感慨,仿佛帶著哲人般的困惑和詩人般的惆悵,這一瞬間的他,豁然到了憂國憂民的境界-----不,言景行拒絕用這麼文藝又高深的句子來形容他,所以姑且將那表情稱為,踩到了不該踩到的東西。
頓時興致全無!言景行隨手把文稿塞到他的懷裏,慢悠悠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齊王當即伸手把文稿掏出來,隨後扔進了烤羊腿的火盆裏。
“你-----”言景行豁然作色,起身走人,卻不料齊王隨後就樹袋熊一樣攀上來:“兄弟,我不耐煩看字兒,你有打算就行了。”
言景行歎了口氣:“你是主公,該知道的,你總得知道。”
“必須知道的時候,你隻管說給我聽。”齊王乜斜著醉眼:“畢竟裝在你腦子裏,比放在紙上安全多了。”
言景行再歎一聲,拍拍他的手:“快鬆開,你勒得我想吐。”
齊王悻悻然丟開,打發走一眾門客,仰身躺在草地上,仰望漫天星河:“表哥,你知道我在細柳營裏的時候,最常想的是什麼?”
“如畫江山?如花美眷?”言景行把衣服整好,隨口敷衍。
齊王的神色難得認真:“我想,踏踏實實的睡覺!我想讓我大周,每一個子民,都能踏踏實實的睡覺。那樣的環境下,財狼虎豹,毒煙突襲,暴雨沼澤,你不知道,酣眠透徹,是多麼的幸福。”他唏噓中帶著自豪,要跟言景行回憶一番自己的軍營生活。可惜這位主兒一點都不捧場。
“我知道”。言景行隨口道,“我被失眠症困擾很久了”。
“難怪”齊王咂咂嘴:“身體素質有點下降啊。我剛才摸到你的腹肌,手感都不像以前那麼好了。”
“------你給我起來!”言景行把人從草地上拽起來,一路拖回房間:“我今天晚上把事情給你分析清楚,你給我牢牢記住了,否則就別想到你床上睡覺!”言景行教訓他一如幼時跟他補課。明天,後天,大後天,我都要休假,不過來了。
“哦。”齊王毫不在意的打了個哈欠,推開了言景行所居客室:“那我上你的床。”
------看來提升的不僅是身高,武力值,酒量,還有臉皮厚度!言景行默然無語,齊王伸開手臂,十分無賴:“你要一起?”
-----誰要跟你這個混蛋一起?!言景行連夜趕回家找暖香。
水漏續斷,銀箭顯示已經過了亥時。暖香已經沐浴過,鑽進了被子裏。榮澤堂燈火已寂。言景行連夜快馬歸來,攏著披風回到小院,卻見到屋簷上的燈籠也收了起來。鳥雀不聞。二門已關,上夜的婆子看到他嚇了一跳。言景行並不答話,一直走到榮澤堂門下,才略微平靜了點,華美的房間隻有隱約的夜燈。他默默站了片刻,肩上一沉,卻是草莓從陰影裏無聲地跳了出來。
還有你在等我。言景行摸摸它順滑的皮毛,草莓低聲喵嗚了一下。他轉頭望望臥室,還是算了。把草莓抱進懷裏:“跟我去書房睡吧。”
雙成在外書房值夜,看到主子抱著貓過來,也吃了一驚,披衣坐起,把燈芯撥亮。趿拉著鞋子過來,一邊給言景行解開披風,一邊招呼九久準備熱水,又問是否要點夜宵。言景行心中氣惱,背風趕回來,秋天寒氣上湧,這會兒手臂發涼,洗了手,用了杯熱水,才略微好了點。腦袋發沉,腦殼裏像住了窩蟲子爬來爬去,言景行皺著眉掐了掐額頭:“不要點心,去把那白芍甘草飲熱一熱。”
雙成微微一怔:“加菊花枸杞子?”
“兩種都熬了吧。”
雙成依命行事。十真已經在書房的梨花木香草榻上鋪好了細絨珊瑚錦的棉褥子,又抱了一卷玉白色蜻蜓點水碧蓮圖的被子過來。言景行攢拳打了個哈欠,仰麵躺倒,任由小丫頭給自己蓋好被子。
他並沒有睡著,後腦嗡嗡作痛,思維卻清晰的很。想到宋王府最近忙著結交的那些閣老,想到吳王最近出使北胡。任城王的消息,小皇後的暗示。寧遠侯府的莊園,自己手下的產業,帝王新出的納賢政策-----一樁樁一件件,連同老杜的詩,介甫的文,太公的兵法,管子的謀略,一個個熟透了的炸包豆子一樣,不斷往外蹦。
言景行痛苦的翻了個身,輕輕抱住了頭。
暖香跟著雙成一起進來的時候,便看到他身體微微蜷曲,被子都拖到地上。說實話,她並沒有太意外。有病弱的母親這個例子在,言景行挺注意保養身體。這麼晚了,他會在齊王府過夜。眼下這種情況隻說明一件事,他跟齊王生氣了。
言景行鮮少動怒,但一物降一物,齊王總能三兩下撩撥起他的邪火。這種事情太多了,以至於暖香連詢問原因的欲望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