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聲名鵲起 第四十一章 白日墜星(下)(2 / 2)

那鳳釵極為精巧,從鳳口銜著的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了流蘇,以南珠為結,與鳳尾上的金色珠子皆是拇指大小,隨著她福身行禮,珠子垂在臉頰邊上,越發襯得她容色姝麗。

“先生,是明光坊的盛三娘子。”阿奴引著女郎進門,在花廳坐定,才進內間侍候著袁肅換了衣裳,又推了輪椅過來,俯身將袁肅抱起安置在輪椅上,推著後者進了花廳。

明光坊多胡姬,胡人樂曲傳過來的亦多,且胡曲多歡快,郎君們酒宴上喝烈酒,伴著波斯來的胡女旋轉折腰,裙擺飄飛如花苞盛開,伴樂的琵琶亦入了眾人的眼。

盛顏幼時是商家女子,亦是如珠如玉的養大,等到十二歲,一朝落魄流入娼門,未婚夫亦是斷了音信,恰巧遇上袁肅帶著宇文睿從南市過來,袁肅一時憐憫,宇文督遂將她調去樂坊,雖然亦是賣笑於人,可至少免了委頓風塵。

“奴見過先生。”錦衣的麗人一見袁肅沉屙在身,消瘦幹枯的模樣,甫一行禮,便忍不住掉下淚來。

“三娘子今日上門又有何事?”盛顏人如其名,容色穠豔若夏日裏怒放的芍藥,她如今正是雙十年華,一手琵琶引得鄴城驚動,無數少年郎拋擲千金隻為見她一麵,可袁肅待她卻分外冷淡。

“奴自十五出門便存下銀錢,如今存有數金,自可贖身,先生可願收留奴在身邊侍奉?”盛顏見他神情冷淡,也不以為怵,在他跟前跪坐下來,微微仰頭瞧著袁肅,聲若鶯啼,臉上淚痕猶在,仿若細雨之後沾著露水的芍藥,極豔極哀。

阿奴聽了目瞪口呆,他聽得公子說過十六年前先生亦是容姿超逸的郎君,可如今先生三十好幾又纏綿病榻多年,委實說不上俊俏,竟不知這名冠鄴城的盛大家如何瞧不起鄴城一眾郎君,反倒是對著自家先生自薦枕席。

“肅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如何當得起盛大家厚愛?”袁肅微微垂下眼眸,並未看溫順得跪坐在她身邊的女子。

“奴自豆蔻便遇先生,如今便是十年光景,先生若是嫌棄奴的出身,奴便為妾亦是何妨?”她幼時便學文斷字,便是入了教坊也從未放過,在教坊跟著師長練琴,手指磨破血流不止的時候,她想到的是一身青衣的恩人,聽教坊裏年長的娘子講他極愛美人。

那時她心中別扭,隻以為恩人是瞧見她貌美,才救她出火坑。直到她十六歲在鄴城太守的壽宴上獻樂,教人偷換了琵琶,彈撥之間斷了琴弦,太守大怒,滿座賓客無一人說話,是他站起身來出言替她解圍,後來她找恩人道謝,後者卻全然記不住她,她才曉得對方雖好美人,嗜美酒,卻是真正的君子。

又聽得旁人說起他無妻無子,亦無親族,身邊隻留得一個童子照顧,是宇文二公子留給他的,偏還經常換人,她心裏就存了一段心事。

教坊裏頭明爭暗鬥不少,她漸漸爬上魁首的名頭。教坊裏的娘子如同夜裏的曇花,綻放隻有一瞬。

十八歲那年,她得知當年滅了她家族的太守因罪丟官,心頭暢快,大醉酩酊臥倒在教坊後頭的芍藥叢中,他從旁經過將她送回屋子,護她清白。

等她到了十九歲的年紀,已然是要開到荼靡的時候。那一年從西楚來的藥材商人以一斛上好的珍珠為聘,娶她續弦,她站在閣子裏頭瞧了又瞧,不經意往街邊一看,見他騎著毛驢從窗下經過,洗的發白的青衫穿在他身上越發曉得空蕩蕩,一陣風吹過仿佛要將他吹走。

她關了窗戶,轉身伏在榻上大哭一場,再起來梳洗打扮便叫人推掉了那一斛珍珠,她一個人跑到他門口站了半日卻始終沒有敲門的勇氣。

再往後,她年滿二十被人尊為大家,可她卻知道自己再難紅的長久,好在教坊的媽媽還記得她的來曆,並不作踐她。

轉頭便是二十一歲,她原本想著遠遠瞧著恩人便罷了。可上元燈會,她提著一盞最簡單的河燈從長街這頭走過去,下了橋便瞧著他坐在輪椅上,令人推著,手中亦是拿著一隻河燈,燈火輝煌,一片火樹銀花中她瞧見他鬢角的白發忽然就潸然淚落。

二十二歲,她盛極而衰,總算湊夠了贖身的銀兩,她終於敢現在他跟前,可要說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袁肅聽她自請為妾,不由皺了皺眉,正要說什麼,忽見窗外白星如鬥,光華耀耀,劃過半空,猛然墜落!

“白日墜星,大凶之兆!”袁肅身子骨弱,是以才坐在輪椅上,如今見此天象有異,猛的站起身來,腳步一個踉蹌,撲倒在窗前坐榻上,“自東北而落,直指北魏——阿奴,攻朔雪關的可是北魏太子拓拔傲?”

“先生!”阿奴忙不迭扶住他。

“哈——天下就要亂了啊!”袁肅忽然大笑,下一刻卻伏倒在地,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