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天旋地轉,手中執著的酒樽滾落在鋪著厚厚獸皮毛毯的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啊——”眾臣尚來不及反應,便聽著坐在烈帝下首第一位的中山王喉間發出一聲嘶喊,一手掀了桌案,拔劍而起,“你再說一遍!什麼叫太子薨逝了!孤的兄長,孤的兄長正值壯年身強體健,怎麼可能會薨逝!獨孤羅呢?他不是跟在孤的兄長身邊麼?他又在何處?”
“殿下中了秦人埋伏,戰死東秦昌平縣城。殿下原本駐軍在朔雪關,秦人援軍到來深夜襲營,殿下領軍撤退,到了昌平縣殿下令獨孤將軍在城外安置傷兵,自己領軍進城,卻不料秦人狡詐早早奪回昌平縣設下埋伏,殿下戰死,獨孤將軍強攻不下,如今尚在昏迷中,秦人交還殿下屍骨,主事的隻剩下一個伍長並五六百傷兵,護送著殿下回鄉。”那傳令官一麵說一麵掉眼淚,即便是對高高在上的帝王有些許微詞,但他們確實全心全意信賴著太子殿下,可如今對方壯年殉國,一眾將士皆是傷心不已。
“胡說八道!”中山王一劍斬斷了桌案,轉身朝著烈帝單膝跪下,“父王,還請父王允諾兒臣領兵,替兄長報仇!”
“胡鬧!”年邁的帝王在瞬間眼眶就紅了,他一抬手用力拍在案上,喝住了淚流滿麵的幼子,有那麼一瞬,他竟是在心底朝著長生山微薄的祝禱,希望這傳來的噩耗是一個騙局,可下一刻傳令官說他們竟是帶著他的孩兒回來了,“你尚且有三個兄長征戰在外,尚不知消息,你要替你兄長報仇,仇人是誰?”
“父王!”拓跋敬聲嘶力竭,近乎口不擇言,“除了兄長您還有六個兒子,可兒臣卻隻有兄長一人……”
“父王,七弟醉了。”聽他還要說旁的,六皇子忙起身從桌案後繞過來跟著拓跋敬一道跪下。
“你說你們護送著太子回上京,那如今吾兒在何處?”雙手平放在案上,烈帝隻覺得自己的手臂從來沒有這樣衰弱過,有一刻他竟是覺得自己連身體的重量都支撐不起來,他還記得二十年前平叛回宮之後,獨孤皇後昏睡不醒,他將彼時將將冊封為太子的拓跋傲帶在身邊,夜裏小郎做了噩夢,他將那個幼小的孩子抱在懷中,承諾著永遠不丟下對方一人,可如今,他的兒郎卻沉睡在薄薄的棺木中,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會如那個冬夜一樣覺得害怕,會不會覺得他這個做父親的食言了?
“自到了我大魏境內,上峰便命卑下先行傳信,估摸著殿下的靈柩應該到了牛川。”傳令官哽咽著,顧不上君前失儀。
“……還請巫祝完成冬狩祭祀,朕、朕親自去迎吾兒回家。”從上京到牛川快馬加鞭不過三日距離,可若是帶著棺木隻怕還有七八日,可到了這一刻,烈帝隻覺得自己是多一刹那也等不了,他隻想上前領著他的孩子回家。
“陛下乃千金之軀,怎可輕易出京?”說話的人是如今大司馬孤獨迦樓,他是獨孤皇後的堂弟,自二十年前嫡支戰死之後獨孤家便是他為族長,若是旁人出口勸阻隻怕被震怒的帝王徑直拖下去,可說話的偏偏是獨孤迦樓,縱然是烈帝亦是不好斥責,重傷不醒的獨孤羅正是獨孤迦樓的幼子,同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父王,您不允許兒臣擅自替兄長報仇,如今便允許兒子迎兄長回家可好?”拓跋敬低頭叩首,隻微微顫抖的語調透出主人起伏不定的心緒,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眼淚已經打濕了小少年的衣裳。
拓跋敬終究不是真的傻白甜,他有一個好兄長,一個關心他愛護他的同胞兄長。
他幼時極其聰慧,便是兩三歲時候的記憶亦是能夠回憶起來,他始終忘不了幼時有宮人嚼舌頭說他生而克母,是被眾人稱為翩翩君子的兄長令人將碎嘴的宮人杖斃,並勒令宮廷上下有頭有臉的太監、宮娥都上前觀刑,以儆效尤。
再大一點兒,他在上書房讀書,有朝中顯赫人家的子弟出言欺負他,嘲笑他蠢笨,教兄長知道了,兄長親自上門拜訪其父兄,那個年幼的小郎自此再未在上京出現過。
……
許許多多在過往中隻言片語的存在,想來是曆曆在目,可那個在他背後支撐著他獲得汪洋恣意的兄長終究是不在了,而如今他能做的不過是迎兄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