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枕詞自落心齋回到了劍宮。
天還昏黑, 四野狂風, 雲霧翻湧, 有薄薄的水汽攏在鼻端, 隨呼吸進入肺腑。
不知為何, 功力參玄的他竟感覺有些冷了。
他將雙手虛攏, 放到嘴邊, 嗬了一口氣。
熱氣甫一出口,便聚成白霧,一團撲在掌中, 柔柔軟軟,熱意沁肌,像是不久之前, 有人以手掌將他的手包裹的感覺。
他不由微微一笑。
那一夜的感覺真好。
能夠擁抱實體, 能夠描摹輪廓,能夠感受自己被源源不絕的熱量與熱情環繞浸染, 能一次次地觸摸極樂之巔, 還能就將下巴擱在對方的肩頭, 聽他淺淺的呼吸灑在耳朵邊, 再偷來一個小小的吻。
昏黑的天變得黯藍, 風吹開星與雲, 吹來遠山之外,半片霞光。
天要亮了。
群山之巔,終年積雪, 劍宮有這片幽陸的最美日出。
言枕詞在山巔盤膝坐下, 他有些久沒有好好地看一場日出了,他決定要在自己心情最好的時候看一場最漂亮的日出。
這也是他和另外一個人的約定。
無論何時何地何事何種結果,日月若在,你我同在。
遠山躍出的小片霞光開始綻放。
它將青山染紅,將綠水染紅,將藍天染紅,將地麵遙望無盡幽陸的渺小人類一道染紅。
言枕詞手按寶劍,盤坐在地,腰背直挺。
他心中回蕩著無盡柔情與無盡愛意,正是這些柔情與愛意將他洗滌,使他氣定神寧,身上的氣勢節節攀升,有一縷一縷的劍嘯劍音在他周遭連續響起。
而後,紅日出群山,招搖天地間,萬丈金芒遍染大地,黑夜褪去,光明重降。
言枕詞將手一握。
握劍刹那,氣蕩雲層,直衝霄漢,百裏山峰,皆傳劍聲!
是日,劍宮劍貼再傳燧宮。
鏡留君遞拜帖與魔主,十日之後,再來相見。
同時,密宗、佛國、大慶、落心齋,均有動靜。
太陽躍出天空已久,度驚弦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也久。
直到一尾竹葉自窗外遞來,在他眼前左右搖了搖,他黑色的雙眸之中,才凝聚有一點神采。
“在想什麼呢?這麼專注?”銀鈴似的聲音響起來,粉衫少女玩著手中隨意扯來的竹葉,微微有點不滿,“我這麼大個人杵在窗外許久了,你都沒有發現。”
度驚弦:“我現在發現了,有事嗎?”
這人真討厭啊!
小憐撅了撅嘴,就算心懷不滿,她的動作也滿是嬌憨與可愛,一跺腳一轉身,全是可人兒在和你親密的撒嬌。
她抱怨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虧得你之前和和齋主說會多多照顧我呢,結果我和你說話你都愛答不理的……”
度驚弦靜默片刻。
他忽然伸手,在女孩子的環發上按了一下。
小憐叫了一聲:“哎呀,你幹嘛——”
她的叫聲還沒歇下來呢,一隻蝴蝶突然從竹林中飛了出來,慢悠悠但堅定地朝她飛來。
她的注意力被這隻藍色的小蝴蝶吸引了,心中小小的不悅也在那雙撲扇著的柔軟翅膀下被拂去。
她伸出手指,剛準備逗弄這個小家夥,忽然發現自己身周竟繞了一隻又一隻的蝴蝶,粉的、白的、藍的、黃的,大的足有巴掌,小的隻如拇指。
它們竟不再怕人了,一隻隻爭相飛來,綴在她的發上、裙上,一動不動。
她提了裙擺,蝴蝶微微顫動;她又一旋身,彩蝶紛飛,仙子輕舞。
當她再轉回來之際,她已經因為興奮和驚喜通紅了雙頰:“阿弦你真好!你剛剛給我的頭發弄了什麼?”
度驚弦手一翻,一朵紫中帶藍的葉子出現在了他的掌中。
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的:“這種葉子的汁水經過一定處理可以吸引蝴蝶,它們在……”
小憐截口說:“我知道我知道,它們就在後山!”
她得了答案,不耐煩再在這座小竹林中陪伴無趣的男人,興衝衝就往外跑,可跑到一半,她想起了一件事,又旋身回來,合著手掌將一樣東西放在度驚弦的桌案上:“這是謝禮,我走之前你不許看啊!”
她一忽兒出現,一忽兒消失,隻餘下點點香風,脈脈而動。
小屋之內,度驚弦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是一個男子用的荷包。
他嘴角突然出現了一絲笑意。
這絲笑意絕非感動的微笑,而是一種意味深長、好事將至的看戲之笑。
畢竟我等了許久,做了許多,終於等到了這一日。
哎——
這一場眾生紛呈的大戲,我也快要演膩了呢!
落心齋坐落幽陸正西的一處盆地之中,雖風景秀美,四時溫暖,畢竟無險可守,一旦發生戰事,十分吃虧。
故而早在創派人最初創派之時,便為落心齋尋來了與自己相交莫逆的陣法大師,請他為落心齋布置一個足以籠罩全穀的陣法。
那陣法大師為博紅顏一笑,嘔心瀝血,在穀底刻下八十一節點,四十九支柱,又在這八十一節點四十九支柱上方種下數不清的花草樹木,建起遍布全穀的亭台樓閣。
落心齋的花草樹木一季有圓缺,四季各不同。
此處迷陣也就隨著一季圓缺而圓缺,四季不同而不同。
若是齋中再將花草樹木一年一小換,三年一大換,那麼迷陣也隨著一年一小換,三年一大換,可謂時時不同,年年相異,一入陣中,若不知究竟,至死也走不出來,隻能化作這些鮮妍花草的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