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韓覃此時心中惴惴,就連庵主如了的心中也在打鼓。她乃至整個教門一年多的謀劃,想要在京師行一場聲事浩大的法師,而這才隻是開頭而已。這個與柳琛麵色肖似的小女孩,年齡還要比柳琛大四歲。但三年的牢獄生活叫這孩子緩止了發育,雖如今已經十二歲,身量卻隻比八歲的柳琛高那麼一點點,況且她消瘦,看起來自然更小。

“你更肖你父親!”唐牧摸了摸韓覃的頭,握緊了她手輕言道:“我以為你會肖母,其實你更肖你父親。”

如了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在旁躬身合手歎道:“能叫柳姑娘重尋親人,是佛菩薩的護佑,亦是唐修撰本人的福報造化。”

唐牧撥著韓覃額後的頭發,如了知他在找什麼,上前幫唐牧撥開韓覃右額角上一條深長無發的疤痕道:“就是這裏,深長的一道口子,你瞧到如今才剛剛長好。”

果然,那道疤痕仍然呈著新傷的粉紅色。唐牧鼻息深歎:“果然是很險的致命傷。”

這個位置傷到顱腦,不危極性命就是神佛護佑。唐牧替韓覃掩好頭發,撈她抱著站起來,問韓覃道:“你可記得你是誰?”

韓覃叫如了盯著,自懷中掏出幾隻串在一起的小金花串玉墜珠來,一對圓圓似滴珠,一對似橄欖,另有一對長尾彎彎似對小茄子一般。

唐牧接過來提高望了許久那玉器相碰的輕音,才問韓覃:“你將它們掛在那裏?”

韓覃搖頭,指了指自己腦袋道:“忘了!”

所以,她確實是因那一道傷疤而磕壞了腦袋,所以將前事盡忘。唐牧仍是鼻息深歎,回頭對如了言道:“人我就此接走,另有當初庵主發現嬌嬌時所有的細節,還請庵主擇日上京師與我細細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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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琛是唐牧的外甥女,其父為福建沿海一帶最大的造船商。因其母已喪,唐府老夫人遣人下福建,欲要將她接回京城。這柳琛家富又有母親的一份嫁妝,在表哥唐世坤的陪同下攜巨銀上京,誰知半路遭遇水匪,竟是下落不明。

身為舅舅,唐牧合大明府並河間府各府將整個運河岸搜了一月多餘,誰知竟在密雲深山中尋得自己姐姐這點遺孤,他抱著韓覃出山門,密雲山中一片綠意盡收眼底。山門外停歇著轎子,轎夫們亦抱臂背身賞著群山初綠的美景。唐牧將韓覃抱送到轎中,才要鬆轎簾,就見韓覃抓住他手仰頭道:“舅舅,我忘了一件事情,還要進庵中一趟。若您不忙的話能不能等等我。”

“好!”唐牧又自掖下撈著抱韓覃到地上,見她一股煙般衝進了山門,都來不及問一句:我能不能一起去。

韓覃到得後院,見如了已經將那躺在床上容色灰敗的小姑娘拿片粗席細細裹起,撲上前跪了道:“庵主,我一定聽您的話好好替您做事,可您也一定要答應我,看顧好我弟弟,若我弟弟有個三長兩短,我亦要賭上此生殺了你。還有……給柳琛一幅薄棺吧!”

如了見本已叫她磨去混身厲刺的韓覃此時目中現出淩厲之光,而且她抓著自己的手太緊,語氣太硬太成熟,全然不是前些日子那心如灰死的溫順樣,扔了粗席片扶韓覃起來,冷聲道:“你知道聽我的話就好。你要知道,若你不聽話,敢將這山上所發生的事情捅出一絲一毫,不但你弟弟立刻會死,你也會因為害死柳琛而下大獄,難逃一個死字?”

韓覃已經怒到極點,恨不得立即將這麵善心毒的老尼姑撕成碎片,卻也無助到極點:“我知道,我聽你的話。”

如了重又換了平日善目的容樣,柔聲道:“這就對了。你爭回柳琛手中那注大財交予我,也算報答了我救你姐弟出苦海的大恩。而我,亦會將你弟弟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