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忽略那湧入鼻端的濃烈酒氣,附在雲心耳邊說了幾句。
雲心雖然飲了不少酒,卻也隻是微醺,神誌仍然清明,聽到童心的法子後,他遲疑道:“此法妥當?”
童心道:“聖上信佛,當年曲工突然失蹤,天堂最終還是在你的住持下修建完工。天堂中的那尊大佛雖然落成不易,卻也並無多少驚喜。若是你能讓那尊佛像顯露神跡,聖上必定因此歡心,對你自然也會刮目相看。”
雲心歎道:“可你也說曲工失蹤了,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會這等神工?我又去哪裏找這樣的人?若是出了差池,我便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聖上如今隻是冷落了我,並沒有要我的命,我亦衣食不缺,何苦去冒這個險?”
童心靜靜注視這雲心說完這番話,旋即笑了一下:“童某明白了,既然如此,也不好勉強法師,童某先行告辭了。”說完當真起身作別。
雲心沒有吭聲,隻是放在桌案上的手已經緊握成拳。當年曲桃曾預言了他的死亡。如今已經過去六個年頭,再有不到一年,就是曲桃所說的他的死期了。而越是在這種時候,他反而愈發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是更積極地去尋求改變,還是偏安?到底哪條路是死路,哪條路是生路呢?如果曲桃還在便好了……
等他抬起頭時,卻見房中空空,童心早已離開。雲心忽然後怕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否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以至於錯過了一線生機。
日落時,童心一路快馬加鞭,趕在城門關閉時出了城。他縱馬在城外山間馳騁,小半個時辰後,他來到了一個他曾經十分熟悉的地方——鬼坊。
鬼坊的大門對他完全敞開,童心一路騎著馬進了這座有如迷宮的宅院。等他步入了自己的房間,便見房中早已有人在等著他。
童心脫下自己那厚重的黑色披風:“這麼晚了,有事?”
那人半邊長發垂麵,露出的那半張臉毫無血色:“我是來問,你何時將我治好?”出口居然是並不陌生的聲音,正是隨曲桃一起失蹤在祇山許久的童續。
童心先給自己倒了杯水喝,隨後坐下道:“我何時答應要為你醫治?”
“你!”童續氣急,一下子站了起來,動作帶動了垂在麵前的發絲,露出了之前被遮擋的半張臉,竟然已經全部被紫斑覆蓋。
“你救了吳田生,救了雲心,救了曲離,為什麼就不能救救我!我把易生館給了你,把寶生藥坊也給了你,就連鬼坊我都給了你,我不就是當年害你被關在墓中麼,有什麼對不住你的,若是又,也該早還完了。”童續越說越激動,“更何況,我這毒還是你傳給我的!”
童心聽得皺了眉頭,他忽然一笑,側過頭看向童續。那隻銀白色的眸子正對著激動不已的童續。
童續見童心用白瞳盯著自己,心中突感一陣寒意,硬是生生將之前翻湧的情緒平息了大半。
“毒,不是我傳給你的。”童心冷聲說道。
童續嘲諷一笑:“不是你,那便是童正?你與他有區別嗎?”
童心沉默不語,顯然是不想與童續多言。但他最後仍是再次強調:“你的毒是與生俱來的,同我一樣。”
童續自然是不信的:“同你一樣?除了毒與你一樣,我有哪點與你是一樣的?若是與你一樣,我豈會在這裏向你乞憐!一次次放低自己的自尊求你救我一命。”
童心不耐煩再與童續爭執,取了放在一旁的披風將自己裹住大步離開了這裏。童續跟著追到了門口,就見童心足尖一點,頃刻間消失在鬼坊的夜色中。
童續渾身都氣得戰抖起來,他一手緊緊扣住門框,咬緊了自己的牙關。
而童心則在鬼坊上空自由穿行,不久後,他在一處屋頂上停下。下方園中傳來伶人的樂聲,童心閉上雙目,靜靜聽著,之前因童續而生的不耐,這才稍稍平複下來。
對於童續這樣的人,是不能讓他知道真相的。否則,保不準這個天下就會亂了。看看這個鬼坊,童心便知童續的能耐。哪怕他離開了這麼多年,鬼坊依然故我的在運轉,伶人仆從沒有因為主人的消失而逃散,反而十分聽話地待在這一方之地。還有易生館與寶生藥坊,這麼多年,也仍然占據著東都第一的名號。這些地方的人心未散,錢財不斷,經營也不曾癱瘓,一切都在童續失蹤後,井井有條地存續了下來。可想而知,童續當時是用了多少心思來構建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