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片汪洋,到滄海桑田;從水中古怪的生靈爬到了長滿奇異蕨草的岸邊,到山林中披毛利齒的野獸;從刀耕火種的上古蠻人,到禮儀之邦;從分崩離析的亂世,到天下太平……但這一切最終都將沉入煉獄火海——從天而降的巨大火石塊,將東都最高的兩座殿堂攔腰撞斷,高大的建築轟然倒塌,在火海中激起煙塵漫天……
曲容再次睜眼時,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什麼幻術?”曲容有些驚魂未定,她攥緊了自己的手,努力平複著自己驚惶不安的心。
“這不是幻術。”平靜而又低沉清朗的聲音從對麵的黑暗中傳來,童心道,“這是你的記憶。”
“不可能,我根本沒見過這些事情!”曲容一口否認。那畫麵中顯然有許多前朝的情境,試問她如何會有前朝的記憶?
“這是我們每個人寫在血脈中代代傳承的記憶,就好比曲氏的家傳技藝一般。”童心道,“隻是有的人遺忘的深,難以記起,但是你不同,隻需稍稍點撥,你便能看到這些塵封在血脈中的畫麵,甚至連未來的預判都能得見。你是不同的,曲容。前一位進入這種境界的,便是女帝。”
曲容一驚:“休要胡說!”
童心笑了笑:“好,不把你與女帝作比。隻是你看到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中明白。”
曲容沉默了。
方才她所看到的,是她想也未曾想過的畫麵,更是她從來不曾思考過的問題。他們道家常說天道自然,到底什麼是天道?什麼是自然?他們這些天地間的生靈,因何而來,到底又將去往何處?他們說順應天命,但天命的究極到底是什麼?
到底,到底……到底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童心剛剛給她的夢境似乎讓她能夠感受到一些答案的蛛絲馬跡,或許這些問題,就連童心也無法完全回答。這就像個無窮無極的深究與猜想,越探究,便越發覺得自己的狹隘與無知。
此時太陽已經在半山探出了額頭,車廂中黑暗漸漸淡去,籠上了濃稠的靛藍色。童心能夠看見坐在對麵的白衣女冠,正扶住自己的額頭,她雙目緊閉,眼皮下能看見眼球不住的滾動。或許就連曲容自己都沒發覺,她正深深沉浸在方才那個短暫又漫長的夢中,一時無法自拔。
童心勉強收起自己的膝蓋,才能不碰到對麵的人。但這時他卻忽然放鬆了自己的身體,盤起的長腿自然放下,輕輕觸碰上了女冠的膝蓋。隻是微微觸碰的淺淺熱度,卻讓女冠回過神來,用自己都未察覺的茫然眼神看過來。恍如當初在墓中初見時,她點燃火折子,看清他的那一刻。是誰說,時移世易,人隨事變?童心想,他們或許從未變過。這短暫的年月與漫長星河相比,任何變化都是微不足道的。
“剛開始都是這般,等你接受這一切,便好了。”童心道。
曲容意識漸漸清醒,從對夢境的種種思索中掙脫出來。“你是誰?”她問。
“我是祇山的子民。”童心道,“童續亦是,你亦是。”
曲容將信將疑:“但是,很明顯,你與我們不同。”
童心笑了笑:“你與童續莫非就相同了?”
曲容知道這是童心故意取笑她並轉移話頭:“你明知我並非此意。”
童心微微頷首,終於他搖了搖頭:“我已經告訴你很多了。”
“你不相信我?”
“不。”童心一口否認,“隻是我不知該如何同你說,我亦說不出口。或許有一日你能自己發現。”
曲容見童心這般答言,隻能不再問。她沉靜片刻,忽而道:“你過來,我還有句話要問你。”
童心一怔,不知曲容讓他過到哪裏去。
曲容見童心愣在那裏,有些不耐道:“附耳過來。”眼神往車簾外瞟了一眼。
童心知道車簾外的是羅珩,心中了然,隻能小心湊上前,撐住手臂,微微前傾,擦著曲容的麵龐緩緩靠近,停在了隻有他二人呼吸可聞的地方。
曲容看著童心近前放大的臉,麵上肌膚紋路肉眼可見,鬢旁碎發輕柔伏在他的麵頰上,發絲又黑又軟……曲容心道,相術上言,發絲軟的人,心也是軟的。不急,不急於一時。
曲容貼近童心的耳廓,低聲道:“白月與羅珩,和你,和祇山,又是什麼關係?”
童心有些詫異地扭過頭來看著近在咫尺的曲容。曲容卻不管,繼續湊到他的耳邊問道:“他們都和你長得這般像。”
童心無奈,看著麵前女冠一副“你不說,我今日是不會罷休”的態度,隻能攤開自己的手掌道:“將手給我。”
曲容遲疑片刻,終是抬手放在了童心的掌心中。童心的掌心幹燥又溫暖,將黎明的料峭都驅散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