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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可以相信你嗎

雖然去過很多地方,但大多是因為開會或者采訪,所以此次隨旅行社去江西,自然感受多多。而最大的感受,就是陪伴一路美景的一路陷阱。也許說陷阱誇張了點兒,但至少是一路大坑小坑吧。我當時就想,最難做到誠信的,恐怕是旅遊業了吧?

我們的導遊是個80後小夥子,坦率地說,很不可愛,除了口齒比較清楚,能熟練介紹景點外,其他沒什麼優點。跟我們說話從來沒有笑容(接朋友電話笑容滿麵),且態度生硬,沒有禮貌,缺乏這個行業應有的親和力。最不爽的是,他總要求我們去一些有貓膩的地方。好在我們這一行的10個人,都是四五十歲的文化人,比較寬容隨和,沒人和他計較,但也無法喜歡他。第一次見麵他就問,誰有軍官證?我老老實實說我有。這下好了,每到一個景點,他就下達命令說,把你的證件帶上,從來不說“請”,也不說“麻煩”,更不要說“謝謝”。而我掏出軍官證,8天時間裏為他省了至少三四百元的門票錢,而這個錢早已含在旅行費中交給他們了,省下的便成了他的外快。好多次我都想說,請問你們旅行社關於這一點是怎麼規定的?或者想說,你從我這裏省的門票錢我個人不會要,但可不可以給我們團體表示一下感謝?或者給司機師傅分一些?但最終開不了口。回來很懊惱,理直氣壯的事啊,怎麼就開不了口呢?真是懦弱。

說說我們在他的領導下被忽悠的事吧。每次參觀完美景,他就會說,大家很累了吧,現在我帶大家去喝喝茶,休息一下,或者,我帶大家去洗個腳,解解乏(這個時候他態度最好)。第一次進行這樣活動時,我和另一個作家一人買了一盒茶。第二次大家有些不耐煩了,很快撤了出來,大概沒到規定的時間,他沒拿到好處,很生氣,說我們不配合他。第三次又去喝茶。一個小姑娘給我們泡茶,又說又唱,還不停地叫表哥(江西人習慣這麼叫),表演完了推銷茶葉時,眾“表哥”魚貫而出。我走在最後,看那個小姑娘的樣子實在不忍心,於是又買了一盒。另一個男作家看見了,也回頭買了一盒。

最好玩兒的一次發生在一座著名的山上。那天導遊又讓我們“配合一下”,說這次不光是茶葉,還有玉器,可以不買,但一定要進去聽完介紹再出來。我想,這個山上怎麼可能有玉器呢?抱定主意再也不買了。我們被領進一個房間,仍是個小姑娘泡茶,但小姑娘剛給我們沏了一小杯茶就非常驚訝地說,你們是四川人?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她說,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們是四川人!我當時想,幹嗎那麼驚訝,不知道四川有8000萬人,碰到四川人的幾率很高嗎?沒想到小姑娘說,我們老板就是四川人啊。我們老板說如果碰見四川人一定要告訴他,他很想念家鄉人。小姑娘馬上打開門對站在走廊上的另一個小姑娘說,快去叫老板,來了四川老鄉。一分鍾後老板來了,敦敦實實的一個,一開口是港味兒普通話。他解釋說,他父親很早就把他帶出去了,他生在緬甸長在泰國,但祖籍是成都;還說,他父親原來在成都某某單位,姑媽在成都某某單位,他家在成都某某路;又說,父親上次回去某副市長請他父親吃飯。我們一聽,確有其地,確有其人。接下來這個生在緬甸長在泰國的成都老板說要請我們吃晚飯,代表他父親問候家鄉人。我們這幫善良而又傻冒的作家連連推辭,說下午就要走了,吃不成了,謝謝他了。(事後大家都樂,說為什麼不讓他請午飯呢,當時11點多,正趕飯點兒。)

在他套近乎的時候,有個作家坐到了我身邊,小聲說,你千萬別信啊,他肯定不是成都人。大概他看我一路上總是輕信他人,特來敲警鍾。我說我不會買的。我倒不是因為他搞假,而是認為在這裏買玉器很可笑。你可以賺我的錢,但不可以侮辱我的智商。嗬嗬。

套完近乎,該老板說,既然是家鄉人,我就說實話了。這裏的玉器都是我從緬甸進的貨,知道進價,決不忽悠老鄉。然後他帶我們進裏屋去看玉器,先進行玉器知識普及,比如帶上玉器不僅僅好看,還安神養腦,老人家失眠的話,用那玉器項鏈揉揉太陽穴就行了。之後,他指著標價4800元的項鏈跟小姐說,這個,我的家鄉人買,180就行了;又指著標價上千的小掛墜說,這個,我家鄉人買,10元就行了。有個小姐很“靈醒”,馬上說,啊喲,那麼低就賣啊!

各位看到那麼低的價,就開始掏錢買了。我想,他們就是上當也損失不大,就去衛生間了。走出門,看見眾導遊站在那兒等著領賞,感覺很不舒服,好像我們在給他打工。從衛生間回來我走錯了門,剛要推門,身後一個人驚慌地喊,嘿,你不是那間屋子的!我很奇怪,幹嗎那麼緊張啊?就算錯了,我開門一看不是也不會進去嘛。後來明白了,那間屋子肯定正在上演上海老板、或者廣東老板、或者浙江老板見“老鄉”的親情劇呢。

大家上車後都樂,買歸買,心裏也都明白那老鄉是假的,好在不貴,買著玩兒。有人分析,這樣的地方一定會培養很多“老板”,有專門負責西南片的,有專門負責江南片的,還有專門負責京津滬大城市的,熟悉那個城市的街道、民俗,甚至背下市長、書記的名字,以此來忽悠遊客。難為他們如此鑽研業務。

我寫下這些並不是想指責什麼,要指責還不如直接投訴。我想這些現象應該是目前旅遊發展的一個過程吧,隨著旅遊市場的逐漸正常化、法製化,會慢慢消逝的。我隻是想讓大家以後出遊時多個心眼兒。其實,在江西的一路上,我還是遇到許多誠信的人和事的。比如我在景德鎮買瓷器,都是買了就通過物流發貨的。我回來後3批貨全部送到了,並且沒有損壞。

更難忘的是一個老人。我在石鍾山景點遇到他,正戴著老花鏡一筆一劃地往扇子上抄寫蘇軾的《石鍾山記》,寫完了賣,20元一把。我看他寫得很辛苦,卻無人問津,想到父母也喜歡書法,就想買一把,可又嫌帶著麻煩。猶豫中,老人說他可以幫我寄回去。我就寫下了父母的地址,另付了5元郵費給他。走時我說,我可以相信你嗎?老人說,當然可以。之後我就把這事給忘了,也沒跟父母說。

昨天父母打電話來,說收到一把扇子,起初他們感覺很奇怪,父親甚至翻出通訊錄來查,看是哪個朋友戰友同學在那個地方,查了半天也沒有,忽然發現在包扇子的紙上有一行小字: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他們因此判斷出,是我在路上買的,托人寄的。

我想像著寫在包裝紙上的那行小字,心裏充滿感動。他寫的時候,是怎樣一種心情呢?因為這個老人,我有了寫下這篇短文的勇氣,否則我會把這一路上的坑坑窪窪都咽到肚裏去的。

2007年9月16日

在故鄉思念故鄉

之一,史書上的故鄉

一個有霧的冬日早晨,我獨自一人前往我久違的故鄉——浙江嵊州。這四個字,曾多少次被我填進各種表格裏,也曾多少次被我告知給他人。而實際上它之於我,始終隻是一個名詞。我對那裏毫無記憶,我甚至不會講一句嵊州話,不曾夢見過它一次。

嵊州距杭州僅150公裏,坐大巴也就是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盡管有霧阻擋,高速路一度關閉,我也在中午時分到達了嵊州。故鄉在嵊州的崇仁鎮。我換車繼續前往。當我看到路邊藍色的指示牌上寫著“崇仁”二字時,心裏有些異樣。

一個與我有關的名詞,終於以一座座房屋,一條條街道,一片片農田,以及河流,樹木,雞鴨,貓狗,和一張張我應該稱之為同鄉的臉龐,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終於回到了故鄉。距上一次,已經過去了40多年。

路途並不遙遠,卻始終沒有回去,在我,有著許多並不複雜卻十分重要的原因。

先說說史書上的崇仁鎮,文字裏的故鄉。它頗有些曆史:“原先叫杏花村,北宋熙寧年間,受皇帝敕封的義門裘氏,從婺州分遷到此地。裘氏以崇尚仁義為本,故名其地為崇仁。”我搜索了一下,許多介紹文字都是這樣寫著的,清清楚楚,沒有爭議,這便是我祖宗的來曆了。算起來,距今已有千年。崇仁自南宋以來,出過不少人才,我看到的記載,有7個進士,38個舉人,476個秀才,還有仕宦若幹。曾有人戲言,“崇仁舉人多,可以紮籬笆”。

裘氏家族盛於明清。崇仁的古建築,大多是那時的遺物,雖然曆經千年,但風貌依舊。古建築連片成群,具有宋朝遺風、明清特色。群內廟宇、祠堂、古戲台、民居、牌坊、藥鋪、店房、橋梁、池塘、水井一應俱全。置身其中,使人恍然有隔世之感。晚清、民國,崇仁還是浙東經濟發達的一個古鎮,20世紀30年代時,資產10萬以上的絲廠、茶廠、布廠不下十幾家,故有浙東小上海之稱。

如今崇仁鎮已成為全國文物保護單位。其中保存完整的台門還有154座(類似於北方的四合院),繼續使用的古井還有48口,其間還交錯著一條條實用而又美觀的卵石古路。

這些也是我從史料上看到的介紹。

從長途汽車站下來,沒走多遠,就看到了崇仁鎮。雖然已被稱作古鎮,但尚未進行旅遊開發,所以還保持著偏僻村鎮的原貌,也沒什麼遊人。我沿著夾在高牆中的卵石古路往裏走,很安靜,偶爾遇見一兩個鎮上的人,多是老人和婦孺。古卵石路依然幹淨整潔,想想此路已被人踏了千年,就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僅僅百米之後,我就看見了玉山公祠,看見了伸出牆頭的飛簷和依然蔥綠的竹子,不由得有些激動。臨來之前,父親曾拿著刊載崇仁古鎮照片的報紙給我看,一一指點過那些地名,這個玉山公祠就是他小時候念書的地方。如今,玉山公祠的門口,掛著崇仁鎮文化站和旅遊開發公司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