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花香催人老(2 / 3)

夏曉蕙說,不了,我今天上午還有課。

夏曉蕙關上門走了。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勾去了他的魂?夏曉蕙的好奇心又出來了。難不成是個天仙?

最初夏曉蕙知道那個女人存在時,非要見一麵不可。但孫哲誌死活不同意,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告訴她,而且大包大攬的說是自己的錯,自己追的她,她並沒有“勾引”自己。夏曉蕙要怎麼生氣怎麼責罵都衝他來好了。一付大義凜然的樣子。

夏曉蕙忽然覺得男人好沒出息,為一個女人可以變成這樣,真的麵對敵人恐怕早當叛徒了。本原因在於他知道夏曉蕙不會把他怎麼樣的,敵人是真的會要他命的。

夏曉蕙一失望,也就失去了鬥誌。不見就不見吧。

夏曉蕙接到同班女生陳琳琳的電話,說他們班大學同學打算國慶期間聚會一次。時間定在6號,她作為聯絡員,特來通知她和孫哲誌:“大家都說你倆是我們班碩果僅存的原配夫妻呢,一定要來。”

夏曉蕙以少有的熱情連連答應,說好的好的,我們來。我也好久沒看見班上的同學了,怪想你們的。

夏曉蕙隨後即給孫哲誌打電話。辦公室沒人接,手機又不開。

夏曉蕙已經數天沒打通過孫哲誌的電話了,起初她以為他出差了,後來突然意識到,他是故意的。他的辦公室有來電顯示,他不接她的電話。至於手機,他可以換號。

夏曉蕙沒有生氣,她把電話打到了局辦公室,找到辦公室姚主任。夏曉蕙說,姚主任,麻煩你叫一下孫局長,他辦公室電話壞了。姚主任自然聽出了她的聲音,連忙跑去叫孫哲誌。孫哲誌氣得牙癢癢,卻也隻能乖乖的過來接電話。

夏曉蕙把同學聚會的事情一說,孫哲誌就說,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夏曉蕙說,那我跟同學們怎麼解釋?就說你和小蜜旅遊去了?孫哲誌沒聲音,夏曉蕙估計他在忍,難道姚主任在旁邊?這麼不懂事?夏曉蕙就繼續說,要不我就說你住院了?孫哲誌終於發火說,隨你怎麼說,你不把我毀了不罷休!

然後啪的擱了電話。

夏曉蕙看著話筒笑了一下,好像看到了孫哲誌那張臉。她知道孫哲誌不會那麼幹脆拒絕的,他不是那種率性的人。

她按了一下插簧,又打過去。果然還是姚主任接電話,夏曉蕙笑意盈盈的說,姚主任,瞧我們家老孫那脾氣,昨天晚上吵了兩句,到現在氣還沒消。我話還沒說完呢,麻煩你提醒他吃藥。他老是忘,醫生說那樣效果最不好了。

姚主任連連說好。

也算給他個台階下。嗬嗬。夏曉蕙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這麼沉著。

放假的前一天,女兒小荔回來了,小荔不是回來陪娘的,是來跟娘請假的,她說整個國慶七天,要和老板去香港。夏曉蕙問,是去玩兒還是去工作?小荔含混的說,我們這種公司,工作和玩兒不可能完全分開,兼而有之吧。

聽小荔說話的口氣,就跟已經做了公司老板一樣。夏曉蕙沒再問什麼,在這個家裏,她總處於聽的狀態,過去聽丈夫的,現在聽女兒的,不詰問,不抱怨,不反對。

小荔走過來攬住夏曉蕙的肩膀說,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老板給了我一千港幣。夏曉蕙說,那還不夠你自己用呢。別管我了。小荔隨即從口袋裏拿出一疊錢,估計有1000塊,遞給夏曉蕙說,那你自己去買嘛,過節有個過節的樣子。夏曉蕙說,你才多少工資啊,給我那麼多幹嗎?小荔說,我發的過節費。你一定要拿著,而且一定要買衣服,過了節我檢查哈。

夏曉蕙隻好接過來,說,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小荔一愣,說,沒有啊。怎麼了?

夏曉蕙說,你那點兒小心思,我還能不知道。

夏曉蕙看著女兒,22歲的女兒多漂亮啊。婷婷玉立,麵容佼好,真不知以後會便宜了哪個臭小子。

小荔默了一會兒說,那我就說了。媽,別再去那邊了,真的不要去了。算我求你了。

夏曉蕙說,是你爸讓你跟我的吧?

小荔說,和他無關,是我不希望你去。你去一次我難過一次。你為什麼那麼放不下啊?他那樣對你,如果是我,永遠都不再見他,那麼狠心的人有什麼可留念的。

夏曉蕙說,不要亂講,他是你爸。

小荔說,其實媽你現在還不老,好好收拾打扮一下,振作起來,完全可以開始新生活啊。

夏曉蕙說,你想讓我再嫁?你比我還想得開啊。

小荔說,我當然希望你和爸永遠不分開,可我不也得麵對現實嗎?你老這樣,我也心裏揪著。

夏曉蕙不響。

小荔說,我看我爸也是怪可憐的,因為你老去我奶奶那邊,還老去他單位,那個女的跟他吵了好幾回了。他很難過,那天跟我說的時候都掉淚了……雖然我討厭那個女的,可是有什麼辦法,他在乎她啊。你們反正已經分開了,就讓他重新開始吧。

夏曉蕙把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她不想那麼不滿的看著她。原來女兒心裏還是疼她爸的。讓她重新開始,其目的是為了讓她爸重新開始。可她沒有不讓他重新開始啊。他們這都是怎麼了,搞得好像是她不對似的。他成了受害者似的。

但她還是點點頭,算是答應女兒。

心裏難受得不行。

國慶節的早上,夏曉蕙先給自己娘家打了個電話。

她不敢回娘家看父母,她怕自己掩飾不住情緒,讓母親知道離婚的事。妹妹8年前就離了,一直沒有再婚。現在和父母住在一起,她要是再離,母親會受不了的。夏曉蕙家就姐妹倆,離一個是百分之五十,離兩個就是百分之百。夏曉蕙在電話裏跟母親解釋說,這個假期學校有補習班,不能回家看他們。母親倒是沒起疑心,還挨著把女婿外孫女親家公親家母問了一遍。夏曉蕙一一作答。

之後,夏曉蕙就給婆家打電話。她想,人不去,問候電話還是應該打一個的。沒想到電話一過去,得到的消息是婆婆住院了。不知怎麼,夏曉蕙心裏竟有幾分歡喜。她當然不是幸災樂禍,而是覺得自己終於有理由過去了。

當天夏曉蕙就趕到醫院去看婆婆了。婆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洗澡的時候忽然眩暈昏倒了。害怕是心血管係統的毛病,不敢大意,就住院觀察了。陳姐天天守在醫院,這讓夏曉蕙不至於為自己是否來醫院守婆婆而犯難。以前總是她這個大兒媳守的。

夏曉蕙在醫院見到了公公,見到了弟弟弟媳,見到了小姑子,就是沒遇見孫哲誌。夏曉蕙忍不住問婆婆。婆婆支吾說,他這段時間很忙。後來陳姐私下告訴夏曉蕙,孫哲誌和那個新女人去九寨溝了。

同病房的人問婆婆,這是你女兒嗎?婆婆含混的說,嗯。

夏曉蕙說,哪裏,我是媳婦,以前的媳婦。

病房裏的人很詫異。夏曉蕙卻不在乎。她又回家給婆婆燉湯。在孫家做媳婦時,婆婆就喜歡喝她燉湯,老鴨冬筍湯、排骨蓮藕湯、蘿卜牛肉湯,她都拿手。這回谘詢了醫生,她燉的是排骨蓮藕湯。婆婆過意不去,夏曉蕙朗朗的說,沒事的,就算我們做了20年鄰居,我也該這麼做啊。

第四天,夏曉蕙終於遇見了孫哲誌和那個女人。他們旅遊回來了。進門的時候,恰碰上夏曉蕙在給婆婆盛湯,婆婆笑盈盈的接過來說,哦,好香。孫哲誌沉著臉叫了一聲媽。婆婆似有些尷尬,好像做了兒子的叛徒。夏曉蕙體貼的說,噢,你來了。我正要走呢。

說罷就站起來,收拾了保溫桶,出門。

走出門,才發現門口還站著個女人。夏曉蕙憑直覺,知道是孫哲誌的新女人,就好好的看了她兩眼,心下不以為然的想,沒多漂亮啊,我還以為美若天仙呢。不過就是比我少活了幾年嘛。

女人不看她,借著她推開的門進了病房。

夏曉蕙走過護士站時,幾個護士都很詫異的看著她。她心裏有些絞痛,但仍然麵帶微笑,緩步下樓。

走下樓後,夏曉蕙突然對自己感到不滿了。她看見她,那個奪走她老公破壞她家庭的人,怎麼能若無其事呢?不說指著鼻子罵,至少也應該義正詞嚴的訓斥兩句,不說訓斥兩句,也得刺兒她兩句。讓她在眾人麵前丟丟醜,出出她自己裏的惡氣。可是,她竟然一言不發,好像無所謂似的。那個女的會怎麼想?肯定會覺得她很無能。

夏曉蕙對自己非常不滿,一時心裏窩囊起來。

同學聚會定在6號。頭天下午,夏曉蕙專門抽時間去了服裝城。她推著自行車一路看過去,看到有家顧客很多,衣服也不少,就鎖車進去了。一進去,小姐就熱情的迎上來說,大姐,選衣服啊,隨便看看嘛。

夏曉蕙看了一下標簽,嗯,還不算貴。

小姐在一旁說,我們這裏的衣服最實惠了,又好又便宜。好多下崗工人都在我們這裏買。

夏曉蕙心裏咯噔一下,怎麼,自己看上去很落魄嗎?

挑來挑去,夏曉蕙買了3件衣服,按女兒的旨意,外衣一件,褲子一條,毛衣一件。總共花了不到300元錢。於是又到另一家店買了一雙皮鞋。一共花了500塊。這在夏曉蕙來說,是很大的開支了,尤其是花在自己身上。但想到女兒的心意,想到同學聚會,夏曉蕙還是沒有心疼。

總不能穿得讓人覺得她很落魄吧?過去好好的時候可以不在乎穿著,現在不好了就得在乎。

夏曉蕙將一身穿戴整齊,認真吹了一下頭發,站到鏡子前,新新的一身,稍有些不自然。管它呢,估計女同學們個個都會打扮一新的。前幾次聚會,就屬她穿得儉樸了。

說10點聚會,夏曉蕙決定10點半再去,她知道孫哲誌肯定要拖到吃飯前才會去的。

正想著,電話來了,拿起來,竟是孫哲誌。

在此之前,夏曉蕙想過多次,下次孫哲誌再給他打電話,她一定要刺他兩句:我看見你那個新人了,你的水準也不高嘛,就為這麼個女人動這麼大幹戈啊?我還以為是天仙呢。總之得好好出口氣,或者幹脆就不接,聽見他的聲音就給他掛了。

可是,當孫哲誌那個一貫沙啞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耳邊時,她竟然把所有準備好的話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她不但老老實實的拿著聽筒,而且緊貼在耳邊,生怕聽不清。

孫哲誌沉著嗓音問,明天在什麼地方?

夏曉蕙說,在錦繡苑。

孫哲誌不滿的說,跑那麼遠的地方去幹嗎?

夏曉蕙說,大概那裏可以打牌吧。

孫哲誌說,哪裏不能打牌啊。

夏曉蕙說,是不是那裏便宜些?我也不清楚。

孫哲誌神氣活現的問,夏曉蕙小心翼翼的答。他們之間一直就是這樣的對話狀態,好像定了型似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你幾點去啊?夏曉蕙又問。孫哲誌說,現在還不知道,我還有事,要晚點兒。夏曉蕙說,那我就說你們單位有事。孫哲誌說,隨便你。

夏曉蕙放了電話,心裏有幾分高興。

孫哲誌還是不敢太過份的。隻要他肯去,他就得老老實實在眾人麵前扮演一天的丈夫,夏曉蕙的丈夫。瞞過這一天,下次大學同學聚會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至少在同學麵前,那個女人還不敢出現。

夏曉蕙獲得了短暫的滿足。

一進大廳,眼前熱氣騰騰的,鬧哄哄的,夏曉蕙還沒把眼前的人看清,就聽見有人叫她。轉頭,是他們班的美女陳琳琳。

陳琳琳上來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熱情的說,嗨曉蕙,怎麼現在才來啊?

夏曉蕙心裏很感激她,她很怕來了受冷落。她既不會打麻將,聊天也是弱項,更不善長和男同學調情。

原先夏曉蕙並不喜歡陳琳琳,孫哲誌老枝出牆時,夏曉蕙還懷疑過她,因為陳琳琳就是靠孫哲誌調進他們局的,她原來的單位垮了。陳琳琳雖然和夏曉蕙是同學,但看上去比夏曉蕙至少年輕10歲。衣著時尚,臉龐光潤,而且還單身。夏曉蕙懷疑她的理由很充分。當然,後來的調查結果表明,不是陳琳琳,是個比她倆小20的年輕女子。孫哲誌和她完全是一個思路,不但不是一個路,就不在一個平麵上,他要跨越代溝。

陳琳琳把她拉到一張茶幾上坐下,又招呼服務員給她倒茶,好像夏曉蕙是上她家做客而不是來參加聚會。陳琳琳就是有這個本事。

陳琳琳問,怎麼樣,過節出去玩兒沒有?

夏曉蕙說,沒有,天天上課。我們那校長就知道掙錢。

於是兩個人閑扯了一陣現在的大專院校招收費生的情況。忽然陳琳琳說,你最近心情還好嗎?

夏曉蕙說,挺好的。

陳琳琳說,你這個人啊,就是喜歡強撐著。

夏曉蕙說,我怎麼強撐著了?我真的挺好,沒病沒災的,工作也不是特累,家務也不是特多,我隻需要給自己弄飯就行了。

陳琳琳說,唉,我真忍不住想說你,你幹嗎不打扮自己啊?其實你也不顯老,就是穿的太隨便了。幹嗎不買幾件好衣服啊?

夏曉蕙看看自己的衣服,有些奇怪。難道陳琳琳沒看出自己穿的是新衣服嗎?

陳琳琳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直截了當的說,你穿的衣服樣式太老套了,料子也過時了。還有鞋,現在誰還穿這種方頭皮鞋啊?最起碼是小圓頭,要麼尖頭。

夏曉蕙低頭看陳琳琳的腳,果然又尖又亮。

陳琳琳繼續說,你看你哪像省城的老師,就跟縣份上做小買賣的女人一樣。這麼穿你不覺得別扭嗎?

夏曉蕙搖頭,說不覺得啊,我一天在家呆著,偶爾出門,衣服能蔽體禦寒不就行了。再說,那麼尖的鞋,穿著多不舒服啊。

夏曉蕙沒好意思說自己的衣服是這次過節才買的。

陳琳琳恨鐵不成鋼的歎了一聲氣,說,怎麼離婚對你沒起作用啊?我離婚之後就猛然醒悟了,第一變化就是學會了自戀。我以前隻知道愛兒愛老公。傻到家了。女人自己不愛自己,就沒人愛了,特別是咱們這種中年女人。你也應該改變才行啊,再說女人要是不自戀,那肯定很沒味道的。

夏曉蕙沒興趣聽這個,這個話題與她絕緣。她的心思在孫哲誌身上,他怎麼還沒來啊?她喝了口茶,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孫哲誌沒跟你說到底為什麼離開我?我哪點兒讓他不滿了?

陳琳琳說,他沒跟我說。但是男人嘛,你應該想得到,就是那點兒事唄。夏曉蕙說,哪點兒事啊?陳琳琳湊到她耳邊說,性生活。夏曉蕙說,他都多大了,他都46了!陳琳琳說,46怎麼了?正當年啊。你沒看見報紙上電視上說的那些七八十歲的老頭娶小老婆的事?夏曉蕙說,那些是不正常的。老夫妻就是作個伴兒。陳琳琳說,啊呀呀,我看你真的有問題呢。你是不是把人家撂一邊了?

夏曉蕙不吭聲。

陳琳琳說,別說四十多歲,五十多歲也不該這樣啊。哎,悄悄告訴你哈,我都還很需要呢。夏曉蕙詫異的看著她,說你不是離了嗎?陳琳琳臉上浮出很幸福很滿足的笑容,離了也不一定要睡素瞌睡啊。其實隻要互相喜歡,什麼都不是問題啊。

夏曉蕙有點兒坐不住了,也有點兒煩了,原來她和孫哲誌還是一路的。一路貨色。她擱下茶杯說,我到那邊去和其他同學打個招呼吧。

陳琳琳一把拽住她說,別急,我還有正事沒說呢。

夏曉蕙望著她。陳琳琳吞吞吐吐的說,聽說,你現在,還是每周都去,孫哲誌他們家?

夏曉蕙說,是啊,怎麼啦?

陳琳琳說,別去了,真的,幹嗎啊,離都離了,離了誰不能活啊。他們家人那樣對你,你再去多沒自尊啊,我聽著都難過。

夏曉蕙說,我不難過。我不去才難過。

陳琳琳走過來拉起夏曉蕙的手說,曉蕙,開始新生活吧,一切都無法挽回了。你完全可以重新找一個的,真的,不管是結婚還是不結婚。別再糾纏他不放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夏曉蕙忽然火了,說,什麼叫糾纏不放?我不是同意離婚了嗎?不是給他自由了嗎?他要再婚,再再婚,七婚八婚都隨他便。他還想我怎麼樣,立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嗎?你問問他,是不是要我消失?

陳琳琳連忙說,別生氣別生氣,我也是沒辦法,受人之托。

夏曉蕙說,就因為他是你的局長,你就站在他一邊?

陳琳琳說,不是的,我也是真心希望你能有一個新的開始。他這樣對你,你幹嗎還對他那麼好?男人一旦變心,對你來說就是一塊石頭,你用什麼都暖不過來的,你就是用火燒他也會不會軟的,隻會更硬,而且還會變黑。扔了他吧。我聽說他們馬上要結婚了……

夏曉蕙說,什麼時候?

陳琳琳說,好像就是元旦吧。

夏曉蕙默了一會兒,站起來說,我去一下衛生間。

她低頭匆匆穿過大廳,拐入側廊。一滴眼淚湧出來,她不想讓陳琳琳看見。她進入衛生間,插上門,門響的瞬間,眼淚滑到腮邊,摔到了地上。人老了,真是什麼都變得緩慢。這滴淚從眼眶出發,滑到腮邊,跌落在地,起碼用了3分鍾。

站起來時,夏曉蕙忽然感到心慌氣悶,接著一陣潮熱襲來。她心裏明白,更年期的症狀又出現了。已經有半年沒出現了,她還以為過去了呢。她定了定神,作深呼吸。但汗水還是湧了出來,額頭上,背上,腋下。過了一會兒,腋下冰涼,背上冰涼,額頭也冰涼。

她隻好放棄做一天孫哲誌妻子的機會。悄悄出了大門,如來時那樣,乘公共汽車回家了。

讓夏曉蕙意外的是,她一到家,孫哲誌竟然打來電話,問她,你怎麼走了?

夏曉蕙說,你不是希望我不出現嗎?

孫哲誌說,可是他們說你來了一會兒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個嗎?弄得我沒法解釋。

夏曉蕙說,你就知道你你你!從來不管別人死活!下次帶你的小老婆去參加好了!你多榮耀啊,多風光啊。你還知不知道你姓孫啊!

孫哲誌嚇了一跳,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好心好意問問你。

夏曉蕙說,我就這樣了,怎麼樣?!你不滿啊?!

聲音之大,把孫哲誌嚇了一跳,嘟嘟囔囔的放了電話。大概是說她有病。

夏曉蕙想,我就是有病。還病得不輕。

平息了一會兒她想,剛才沒把孫哲誌嚇著吧?她從來沒這樣對他吼過。可是,她真的想吼。她忽然感到自己恨孫哲誌,恨這個讓她難受的男人。她從來沒恨過誰,現在卻恨得牙癢癢,真的想衝到他麵前扇他兩耳光,再啐他一口。看來電視劇裏那些扇耳光的戲都來源於生活的啊。

夏曉蕙感覺自己很難受,比最初孫哲誌提出離婚時還要難受。為什麼呢,是不是那個時候她還抱了希望呢?現在知道他要結婚了,是徹徹底底的甩下她了。她給他熬藥,上他們家做飯,去醫院看婆婆,一切的一切都白搭了,她就接受不了了?

元旦結婚?想的真美啊,新年新氣象啊。快活啊。

她原以為結婚就是兩個人相守一輩子,無論貧富,無論疾病,無論醜美,無論年邁,卻沒想到他把甜的那頭吃了,就要扔掉乏味的這一頭。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那麼死心眼兒的追他呢,隨便找一個不就得了。

夏曉蕙出現心慌心累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多得她自己都感到了害怕。她也試了很多種排憂解愁的方式。比如抽煙,她悄悄買了一盒煙,可是抽得嘴巴發苦,滿屋子煙味兒,無效,還是難受。比如喝酒,她從櫃子裏翻出兩瓶學生送的酒,還是劍南春呢,喝了一小杯,就把胃燒得疼起來,還是無效,忘憂?忘個屁啊,滿腦子轉悠的就是孫哲誌和那個女人;她甚至試過泡網,在網上找人瞎聊,卻沒有一個能聊5分鍾以上。還總碰到性騷擾的。她還試過胡亂消費,那天拿著女兒給的剩下的5百元錢,發瘋似的去買了雙尖頭高跟鞋,可還沒到家就後悔了,又去退,差點兒和售貨員吵起來。

怎麼辦呢?

夏曉蕙去學校上課,學生和老師都問她,夏老師你生病了嗎?教務主任甚至讓她抽空去查個體,是不是身體什麼地方出了毛病。夏曉蕙總是跟他們解釋說,這段時間腸胃不好,正在吃中藥調整。

其實夏曉蕙幾次想到了死。她似乎理解了那些自殺的人,這個世界再沒有了牽掛,再沒有了光亮,再沒有了溫暖。可是,自己若走掉,孫哲誌倒無所謂,女兒也會挺住,最最受不了的肯定是父母了,父母一定會遭受到下地獄般的煎熬。她不能那麼自私。

夏曉蕙不想跟任何人訴說。可是,以她多年做老師的經驗,自己這樣總悶著是不行的,會瘋掉的。於是她上網搜索心理谘詢網站,終於找到一篇針對性比較強的文章:《離婚後怎樣撫平心靈創傷》:

離婚後不要再抱希望,應該徹底切斷脆弱渺茫的一絲線,徹底放棄不切實際的希望。

離異後與人建立起坦然、溫暖的關係非常重要。親友給你的支持越多,你複原越快。

躲進安靜的角落,一個人慢慢療傷,這是不正確的。

夏曉蕙決定聽專家的。不管怎樣,先走出去。看有沒有可能,建立新的溫暖的人際關係。

夏曉蕙翻箱倒櫃找自己的遊泳衣。那還是談戀愛時,孫哲誌給她買的。總算找到了,在她專門存放舊衣服的一個箱子裏。她確信能找到的,她不會扔,也不會送人。曾經紅豔豔的遊泳衣已經成了粉紅色,且粉得斑駁陸離。她在身上比劃了一下,忽然有種入水的衝動。有多久沒遊泳啦?20多年了。

昨天去看病,醫生一再說,她現在這種情況,尤其需要要加強鍛煉,多運動。越是一個人呆著越不好。於是回來的路上,她就直接去了體育館,買了一張遊泳卡,一次25元,她咬咬牙,買了20次。遊泳館是室內,恒溫。這樣的話不用等夏天來臨,她就可以開始鍛煉了。所有的體育項目中,她隻會遊泳。

其實醫生的話隻起了促進作用,想鍛煉的念頭是產生在同學會那天。陳琳琳說的一堆話裏有一句她是認同的,要想抓住孫哲誌,得先抓住她自己。看看她這段時間變成什麼樣了,說得嚴重一點兒就是行屍走肉。她得振作起來,挺起胸來。

沒想到遊泳衣還能穿,雖然小腹有些鼓鼓的。她揣著幾分興奮幾分陌生,選了一個無人的泳道,悄然入水。哦,被水浸泡的感覺真好。她伸開雙臂,舒緩的劃水,遊起來,瞬間,那種熟悉的感覺回到了她的體內。入水之後,暗舊的粉色泳衣又回到了紅豔豔的狀態,如一條紅色的鯉魚,在水中輕慢滑動。

夏曉蕙是上午去的,她相信那個時候人最少。果然,整個池子隻有兩個人。夏曉蕙遊得很慢很慢,好像真的是一條魚,在毫無目的搖頭擺尾。魚兒遊在水中,往事便如水草般糾纏上來,裹住了魚兒。

那個時候孫哲誌所在的國營大廠有個遊泳池,雖然無比簡陋,卻能夠滿足她的喜好。夏曉蕙總是要遊上1千米才過癮。孫哲誌雖然也會遊,但遠不如她好。兩人常常在晚飯後一起去,一起去的話夏曉蕙就遊不了那麼多了,兩人總是長時間的站在池邊說話,那個時候還不太開放,談戀愛的男女在水池裏想親熱的話,隻能假裝成師徒。通常是男的把女的橫抱在懷裏,認真傳授泳技。女的必是膽小如鼠,稍微一動就驚叫並且緊緊摟住男人。孫哲誌沒有這個條件,即便他遊得很好,想讓夏曉蕙裝成不會遊卻很困難。夏曉蕙從來就是個不會裝的女人,不會裝傻,也不會裝笨。所以他隻好把手伸進水下,鬼鬼祟祟的攬住她的腰。但那種鬼鬼祟祟的感覺,還是讓夏曉蕙覺得很幸福。一直到有一天,夏曉蕙發現她懷孕了。當然不是在水裏受孕的。但她從此離開了水。懷孩子,生孩子,養孩子,一上岸就是20年,幾乎要成魚幹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