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短篇小說)
我講最後一個故事
不知是誰提議的,每人講一個故事。
當這個提議擺上桌麵時,桌麵上的8個人都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你想想,晚宴從6點就開始了,一直持續到眼下的11點,就是把喝酒的速度搞成電影中的慢鏡頭,每個人也差不多喝下一瓶了。能不醉?
提案一出台,張平均第一個響應。他這人不太有自己的主見,但很善於發揮別人的主見,在學校就如此,雖然現在已經當了老板,依然如此。他說我同意每人講一個,但這故事必須是電視上沒播過的,報紙上沒登過的。也就是說,要新鮮,獨特,稀奇古怪。
坐在他旁邊的苗娜馬上說,對對,要稀奇古怪。
張平均又說,最好還好笑,可樂,反正不許講傷心事。
苗娜又說,對對,要好笑。我可不想在這種場合掉眼淚。
苗娜像條應聲蟲似的不斷接嘴。不過看她那小模樣,是條蟲子也不討厭。坐在她旁邊的林月白攬著她的肩膀道,誰舍得讓你落淚呀?
孫家傑不以為然地說,我看二位有點兒矯情。這種場合誰會講傷心故事啊?就是有人講了你們應該感到幸運,現在能讓我們落淚已不是件容易的事。
臉已經紅得要燒起來的李峻說,孫大編輯說得對,傷心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要稀奇古怪就容易了,我們這些當鐵路公安的,想遇見點兒平常的事都難。隻怕說出來嚇著你們。
張平均說,吹牛吧你,我估計就是有什麼稀奇事,被你一講也不稀奇了。
李峻說,你可不能用老眼光看人哪,簡班長你說是不是?
簡班長叫簡單,如今早已是簡處長了。但大家還是延續著學校裏的習慣,叫簡班長。好像講故事的建議就是他提出來的。簡班長醉意濃濃的說,告訴你們,我可是天天看報的,大小報都看,從上班看到下班,誰要剽竊報上的現成故事,我馬上就能知道,罰他喝酒!
李峻直著舌頭說,講、講的沒意思,也、也要罰。
林月白說,光罰不行,我建議由我們的語文科代表、如今的名編孫家傑同誌擔任今晚的評論員,點評每個故事。講得不好的罰酒,講得好的給予獎勵。苗娜馬上歡呼雀躍地說,我同意我同意,讓孫家傑點評。
今晚這兩位女生也不知怎麼了,出奇地團結,一來就坐在一塊兒,說說笑笑,把另一個女生米曉嵐晾在一邊兒。在學校時她們兩個可是誰也看不起誰,一個以校花聞名,一個以才女聞名。孫家傑笑笑,沒有反對,甚至有幾分愜意。上中學時他就喜歡文學,後來讀了個大學中文係,畢業後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分到省作協,可不知怎麼搞的,幾年過去了一篇作品也沒發出來。他隻好當了編輯,專門幹點評作家的事。
苗娜追問他,孫大編輯,故事講得好的人獎什麼呢?
孫家傑想了想說,就獎勵今晚白吃。
大家一下樂起來。本來今天的同學聚會有好幾個人爭著買單的,就因為爭持不下,才決定AA製。他們是高中同學,且是一個小組的,在校相處很好。今晚除了一位女生嫁出國門,其餘8位全到齊了。這樣的聚會,誰都願意掏錢。哪怕口袋裏不那麼富裕。
同意。同意。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
一個女生的聲音忽然響起:嚴亮,你怎麼不說話?
其餘人聞聲也轉過頭一齊問,就是,嚴亮,你也表個態。
叫嚴亮的這位似乎有些心事,隻是悶頭喝酒.見大家問到他,就說,我沒意見,你們說的都挺有意思。我聽著就是了。
問話的是林月白,大家都叫她林大律師。她屬於那種酒喝得再多也不臉紅的女人,講話清晰尖銳。她說那可不行,嚴亮,你不能假裝清高,你得積極參與胡鬧,和大家打成一片。要知道今晚的聚會主要是為你搞的,要不我還不來呢。
苗娜馬上說,就是,要不我也不想來呢。
孫家傑說,二位女生這樣說我們多傷心……
林月白說,我說的是實話,我主要為嚴亮來的。嚴亮3年沒回來了,這次要不是派他進修,他可能還不回來呢。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明顯地在許多地方加了著重號,說完後又瞟了對麵一眼。
苗娜跟著說,就是,也瞟了對麵一眼。
坐在對麵的簡單當然知道她們瞟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身邊的米曉嵐。這兩位小姐,真能添亂。他假裝不察覺,直著舌頭說,林大律師的話沒錯,要不是嚴亮大老遠從西藏回來,我們這些人哪會聚到一起呢?個個都忙。尤其是我們林大律師,地球不轉她都要轉,忙得厲害。
大家都笑。林月白對這個說法並不反感,律師嘛,不忙就說明沒用場。她催促道,嚴亮,你就快開尊口吧,不然我們要為你打起來了。
嚴亮笑笑,推辭說,你們就別管我了,講你們的故事吧。能和你們坐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天,我就很知足了。
苗娜說,你主要是和米曉嵐坐在一起很知足吧?
嚴亮一下有些難堪,不高興地說,苗娜你哪兒來那麼多話?但他還是看了一眼那位與他一座之隔的女生,那個女生就是米曉嵐。
米曉嵐低下頭沒有說話。
簡班長說,苗娜,別亂說,大家都是同學。
簡單生怕嚴亮一生氣走掉。通知聚會時,嚴亮特意問了一句有沒有米曉嵐,說如果有她他就不參加了。而米曉嵐一聽說嚴亮回來了,臉上的動靜也很大,簡單願意把那種表情理解為高興,不安,還有歉疚。他好一陣勸說,二人才來。
張平均見有些冷場,連忙張羅說,來來,我們開始講故事吧。
孫家傑一付評論員走馬上任的樣子,說,對,故事會馬上開始。誰先講?
李峻直著舌頭說,我先講。我先講。
他掏出煙來,散了一圈兒,然後自己點著,吐出一口,擺好架勢,說:有一回我在火車上值勤,看見一位老大爺提著一籠小雞上了車,他找到座位坐下後,雞籠沒地方放。他想放到座位下麵。可旁邊坐著一個姑娘擋著。他就跟那個姑娘說,姑娘,你能不能把你的腿抬起來,讓我……
李峻剛講到這兒,林月白就反應過來,大叫道:不行,不許講黃故事!
李峻故作正經地說,這怎麼是黃故事呢?我一個髒字也沒帶呀?
幾個男生壞笑起來,嚴亮忍不住打了他一拳說,幾年不見,怎麼學壞了?簡單邊笑邊說,我同意林大律師的意見,不許講黃故事。尤其是有我們3位可愛的女生在場。李峻,重新來過!苗娜說,光重新來不行,要罰酒!李峻一付正中下懷的樣子,說,好好,罰就罰。一咕嚕又喝下去一杯。
孫家傑說,李峻這麼一講啟發了我,我也來講一個吧。
苗娜說,不會又是黃的吧?
孫家傑說,絕對不黃,本編輯這麼正直的人,怎麼會講黃故事呢?聽著,話說有一位做生意的家夥,發財之後就決定棄商行醫,繼承祖業。他們家是世傳中醫,據說有一秘方,專治痔瘡的。特別有效。
林月白說,真討厭。
苗娜說,就是。
孫家傑說,這怎麼討厭呢,這也是為民解除痛苦嘛。不信你問問在座的,十男九痔,痔瘡不是病,痛起來也要命,對不對,同誌們?
男生們一陣亂笑。
孫家傑接著說,可是他掛牌後,因為沒什麼名氣,找上門的人很少。他就為自己製作了一張名片,見人就送。名片的正麵是他的名字和地址,背麵嚴肅地寫著:同誌,請問你是有誌(痔)青年嗎?敢問誌(痔)在何方?如果痔在下方,請記住名片上的地址,我在那裏等著你。
孫家傑還沒講完,大家已經笑得一片狼籍,碰翻了兩隻杯子。苗娜說,你瞎編的吧?孫家傑說,我發誓是真的。我就有一張,不信下次拿來給你看。
嚴亮說,哎,是不是真的?到時候你帶我認識一下。我們部隊上也有不少人生痔瘡。如果的確有效,我就跟他討教討教。
林月白說,孫編輯,你騙我們都算了,你要是敢騙嚴亮,我可饒不了你。
孫家傑說不敢不敢,嚴亮這麼好的人,我怎麼忍心騙他?我還不至於那麼沒良心。
簡單聽出了他們的意思,插話說,我看孫編輯這個故事,好就好在真實。缺點嘛,是情節簡單了些。這樣吧,我來講一個。各位把耳朵洗幹淨了,豎起來。
苗娜說,行了班長別賣弄了。就你一個小官僚,能有什麼好故事?
簡班長說,你可別小看我們革命公仆。話說我們廳裏有位領導,當了數年副職,一直巴心巴肝地等著坐正。可每次都落空。春節的時候他就提著煙酒去給領導拜年,誠懇地跟領導說,我已經是個老同誌了,很想在退休之前多負點兒責。領導就說了些過年話,比如一定會考慮的等等。他一高興,回去就把新名片印好了。沒想到任命一下來,他不僅沒能多負點兒責,連原來的責也不要他負了,讓他休息。這下我們領導的革命意誌一下子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