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回憶了。可是……偏偏遇上了……
夏天明白,真正的故事開始了。他拿出煙來,給趙魯鬆點上,自己也點上。
趙魯鬆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去年我探親結束返回部隊時,坐火車從濟南到成都。火車在馬角壩停靠時,我下去買煙,一轉身就碰上了她,巧得不可思議。她是到成都去出差的。要命的是,一見到她我就發現我根本沒有忘掉她,我還在心裏愛著她。開始我還能夠把握自己,盡可能和她說些部隊上的事。可是她眼裏的那種東西越來越多了,讓我無法正視。後來她幽幽地告訴我,她剛剛離婚,就因為忘不了我。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兩隻手一但握住,就怎麼也鬆不開了。我們就那麼握著,一直坐到天亮,坐到成都……
接下來的事,我不說你也能想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好象丟了魂似的,聽憑著感情的牽引往前走……
夏天把手搭在趙魯鬆的肩膀上,說,我能理解。
趙魯鬆接著說,我是第二天淩晨的飛機,她送我去了機場。進安檢門的時侯,她毫無顧忌地趴在我的身上痛哭,惹得我也熱淚長流。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不會哭的男人。坐上飛機後我就開始給她寫信,寫了許多信誓旦旦的話,我甚至表示馬上就離婚娶她,我告訴她她是
我這輩子最想娶的女人……可是,等飛機一降落到貢嘎機場,等我一呼吸到西藏的新鮮空氣,人馬上就清醒了。我知道我不屬於她,我不屬於纏綿的愛情,我根本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生活……我撕掉了那封信,重新給她寫了一封,我告訴她我對不起她,讓她忘掉我,等等,總之全是些廢話,沒良心的話。我當時想,我進了西藏,回到邊防連隊,天遠地遠的,她慢慢就會恢複平靜。
夏天忍不住問,那後來呢?
趙魯鬆說,後來?半個月後我收到她的一封信。那封信讀得我萬箭穿心,她說她一點兒不怪我,是她自己願意的,她說她永遠愛我這一點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她說不管將來怎樣她都對我們的相遇相愛無怨無悔,她還說她不嫉妒我家屬,隻要我能好好的,她願意替我照
顧我家裏,她還說那一天的日子是上天對她的恩賜,她還說隻要我說一句我愛她,她這一生都將是個幸福的女人……
趙魯鬆的聲音哽咽了。夏天感到震驚。他不知道什麼時侯停止了吸煙,以至被煙頭燙了一下。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會聽到這樣一個故事,這樣一個故事把他的那些羅曼史比得沒了顏色。
後來呢?夏天急切地說,你回信了嗎?
趙魯鬆說,沒有。我幾次提筆,幾次又放下了。想說的話不能說,違心的話我又不願再說。難道我能告訴她我愛她,她是我此生最想娶的女人嗎?不,我沒有這個權利。後來她又寫信來,我就不敢再看了。我把它鎖進抽屜裏,但她仍是不斷地寫,一封又一封……
夏天默默地把剩下的酒全部倒進兩個人的杯子裏,遞給趙魯鬆說。
趙魯鬆眼睛紅紅的,和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我看見女人還在路上。
她當然不不知道她要去看的男人正與別人作徹夜長談,她隻知道她要盡快地趕到那兒去,他。由於太性急,女人在瑪拉縣城下車後,並沒有去團部。也許她不知道團部在那兒,也許她怕耽誤時間,總之她直接去了6連。
所以我眼見著她搭乘的卡車與團部接她的吉普車在路上呼嘯著錯過。
其實我知道她錯過的真正原因。她的身體已極度衰弱,她有一種預感,她快要死了,她怕她不能在活著的時候趕到6連,不能在生命結束之前趕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好象隻要趕到6連,見到那個男人,她就可以像花仙子找到了七色花一樣獲得新生。
抱定這樣的信念她片刻不停地趕路。
第二天早上夏天是被趙魯鬆叫醒的。他驚奇地發現趙魯鬆軍容嚴整,已經出操回來。那樣子絲毫也不象昨天晚上和他作過徹夜長談。這讓他佩服。這家夥的軍人素質的確好。
但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來,趙魯鬆兩眼血紅,跟他們連裏那頭藏獒似的。而且早飯隻是吃了一個煮雞蛋。當然,夏天也吃的很少。夏天吃的少是因為不習慣,6連的飯無論幹稀都有一股子汗臭,特別難聞,不餓急了咽不下去。趙魯鬆說那是因為糧食無法用車拉上來,不
是人背就是牲畜馱。而人和牲畜把糧食背上馱上6連這個山頭,必出一身臭汗。汗水點點滴滴地滲進了米袋裏,做出的飯自然就有股汗臭,怎麼淘洗也不行。
剛吃完飯值班員就叫趙魯鬆和夏天接電話,說是政委打來的。二人連忙跑到值班室。政委在電話裏焦急地說,他們派去接趙魯鬆家屬的車沒接到,聽說那個女人沒在瑪拉縣城停留,直接往6連來了。叫他們注意接應。政委又說,他也馬上趕過來。他要親自抓這篇報導。他問夏天提綱準備好沒有。
趙魯鬆悶聲不響地回到宿舍,打開抽屜,拿出那疊信,稍稍猶豫了一下,終於下了狠心似的拖出洗腳盆蹲到了門後,“啪”地點燃了打火機。這時夏天推門而入,他一眼看見了趙魯鬆手上的信件,上前一把搶過高聲質問道,你這是幹嗎?
趙魯鬆垂著頭說,你想想,我家屬這麼千裏萬裏地跑來看我,要是讓她知道我心裏還想著別人,她不氣死?再說要是讓政委知道了,我還幹不幹?
夏天說,那也不能燒,燒了你小子就太沒人味兒了。
趙魯鬆說,我也不想,可是……
夏天一付有難同當的樣子說,這樣,我替你保存,你把它們包起來,封好,寫上日期交給我。等將來你老了,你老婆也不在乎了,我再還給你,怎麼樣?我保證一封不少地還給你。
趙魯鬆想了想,點頭應允。
兩個人做好這件事,已經有點兒心相連的意思了。在西藏那個地方,人和人是很容易親近的,那是因為自然太強大了,太冷酷了。在強大冷酷的自然麵前,人會覺得格外孤獨,格外弱小,格外需要溫暖、親近、關愛和互相支撐。這大概就那位作家說的西藏容易產生愛情
的原因之一吧。
我不想再羅嗦了,讓我們直接進入結局。
那個曆盡千辛萬苦的女人終於到了。她幾乎是被兩個下山接應的戰士抬上山的。她的頭發披散著,腦袋耷拉在戰士的肩膀上。她一上山就被直接抬進了連長的宿舍。那個戰士彙報說她一下車就昏倒了。趙魯鬆一見這樣的情形立即焦急起來,讓人趕緊把氧氣瓶抬來,再找
些紅景天和丹參片。
可是當他走到床邊,想替她蓋上被子時,他一下子愣住了。用夏天的話形容,他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似的“啊”了一聲,呼吸急促起來。
夏天問,怎麼了?
趙魯鬆說,是她。
夏天馬上敏感地意識到,這個她不是他家屬,而是那個“她”!他也像被擊中似的晃了一晃,然後焦急地問,怎麼辦?
趙魯鬆沒有回答,他傻在那裏。
夏天想了想,走出門去,掩上了門。
但他沒有走遠,而是守在了門口。
這時政委到了。政委滿頭大汗,汗水甚至從他的大蓋帽的邊緣滲了出來。他爬上這個山頭比夏天多用了5分鍾的時間。他一聽說“家屬”已經到了馬上鬆了一口氣。他說我真怕她路上有什麼事。他又說夏幹事你前期采訪如何?他還說先讓她好好休息兩天吧。總之政委顯
得很興奮,興奮中他一轉念又說,不行我還是先去看看她。
夏天不得不把政委拉到一邊,小聲地對政委耳語了一番。
政委的臉色立刻沉重下來,叉著腰,半沒有說話。
後麵的情節都是聽說的了。
聽說夏天還是陪政委去看了那個女人。聽說女人蘇醒後看見趙魯鬆,蒼白的臉上立刻有了笑容。聽說趙魯鬆埋怨她說,你這是幹嗎?你跑來幹嗎?聽說女人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我來隻為了問你一句話,你愛我嗎?聽說趙魯鬆當著政委的麵,當著夏天的麵,清清楚楚地
對女人說,我愛你。
聽說政委氣得直搖頭。他走出屋子嚷嚷道,簡直是亂彈琴,簡直不象話,把我的一切想法和計劃都打亂了。這個女人,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聽說政委說完這句話,眼圈竟然紅了。
當然,這些都已經是聽說了。反正夏天不會寫進文章裏。
隻當又多一個傳說。
寫於1999年9月
(短篇小說)